百尝:清与浊,我说……

2017-07-31 11:27 来源 :  《酒典》杂志 作者 :  百尝

  一、清与浊

  无聊的夜,正一人呆坐,大朗携家深与酒来访。酒是意大利奇扬第(Chianti)出名的酒庄,单瓶独立包装之特别版。

  每看到此类以厚重笨拙的瓶子搏眼球、做卖点的酒,我总是不怀好意,因为酒质绝大多数也是差强人意。

  果然,酒杯毫不留情地将它的缺陷暴露,酒也是极厚重笨拙的,粗浅之甚,无论怎么醒酒、摇杯都改变不了僵硬的事实,这酒毫无变化。酒体要素如酸、如甜、如酒精、如单宁等,没有聚合在一起,互不相干,就是说没有形成一个整体,而是某种像公交车上一车乘客一般的东西,呆滞、混沌、灰暗、不明,酒中尽是沉默之物。殊觉泛泛,不想下咽。三个人与杯中一团不为所动的谜样氛围面面相觑,一瓶没喝完便匆匆而散。

  酒亦清浊有体,知之者鲜矣。流畅圆转是为清,生涩不畅就是浊了。

  遗憾的是,这酒有一个高的标价,却没有表现出来当得起的高的品质,浊而劣,无话可说。酒庄介绍也标榜葡萄园、老藤。葡萄树历尽时光,滞缓而深入地扎根于大地,将蔓藤枝叶长得茁壮而茂盛,接受天空的恩赐:阳光和雨露,庇护着受之有愧的果实。这酒真辜负了老藤。

  酿酒还是需要天赋的,过于强调葡萄园、风土、树龄,很多时候只是能力平庸的借口。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酿酒师都缺乏灵气,无法在他们的酒里喝出有趣的东西。

  这让我怀念起几天前,在深圳葡萄酒收藏家俱乐部饭局上喝到的酒了,也是意大利,来自皮埃蒙特产区(Piemonte)之巴罗洛(Barolo):步高努酒庄(Giacomo Borgogno & Figli)的珍藏级别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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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体朗畅,结构清晰,味道分明,滋味省净,酒中口感与知觉元素皆有法有度、洗炼明晰,各种东西适在其位,有条不紊,大小也恰当。那些散发出来的,我熟悉。真酒中之清者也,敞开着朴素与单纯。

  我如何能将这酒给予我的感受呈现在表述当中,让你也感受到?

  视觉艺术、音乐、诗歌,这些被称作艺术的东西,创作与欣赏都有合规的美感形式。酒的酿造与品鉴亦然。美感形式是概念知觉的先决条件。按照哲学的观点,事物都有一些基本的带普遍性的要素,质、量、数、性质、关系、时间、空间等等,它们是任何自然的怀疑都无法分解的对象。

  酒中味觉和口感要素不过酸、甜、酒精、酒体、质感、余味而已,此六者构筑起一款酒的酒体结构来。至结构二字,如造物之赋形,必有规矩,而和我们的认知形式、认知能力相适应,事物才得以被我们所理解。真正的好酒都是简约而不繁杂的,要素清晰有序而非浑浊难辨,酸甜苦涩,适度中节,清省简要,其完整性和统一性犹如自然本身。

  品酒时你的感觉必须是立刻的、同时的和综合的,对品质特征需要具有明确的理解力。

  很多人以为酒具有“黑夜一面”这样的东西,酒质未稳、沉睡没醒、进入封闭期,等等说法,殊不知有的酒永远也不会醒来,倒是品酒者该有清醒的认识。

  我可不想陷入文字玄谈,什么东西都怕比较,两瓶酒清浊对举,自会一目了然。

  二、我说……

  步高努酒庄一直持有着位于最好地段的葡萄园,酿酒方式延续当地传统:在大橡木桶中长时间浸皮,酿造完成再经过至少5年陈年才推出市场,三年在大斯拉夫尼亚橡木桶陈年,两年在瓶中陈年,每个步骤都按部就班。酒庄一直维持的最棒的传统就是保有庞大数量、众多年份的窖藏,宛如一座葡萄酒的图书馆,建立起巴罗洛酒之王朝。

  如果说近年市场上流通的意大利老年份酒,大部分是因为当初卖不出去才得以留存下来的,那么,步高努酒庄的情况却完全不同,他们是刻意定期释放一些老年份的酒进入市场,让葡萄酒爱好者得以欣赏到这些陈年佳酿,从而了解巴罗洛酒的风味传统。

  这家酒庄的酒喝过的年份比较多,我对它的偏爱是显而易见的。饭局上遇到的是1993年和1982年,都是珍藏级的酒。市场上很难买到,这不能不说是个遗憾。

  与另外两支同一产区、相同类型、不同酒庄的酒一起,年份是1994年和1995年,都是早上打开,晚饭前滗进醒酒瓶,入席后按人数分约十杯,再加一款干白,每人五杯酒一字排开。

  有些人认为葡萄酒有黑暗未醒的一面,有些人认为葡萄酒会经历上升、高峰、下落的旅程,结果,席间忽然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大家对着自己面前的酒杯,不语不言。或者闻着:真的有酒神囚禁在瓶里么?何时能拿出最好的东西来?或者吟着:一定有什么在前面等我,却怕翻过山丘,无人等候。

  头半个小时,几款酒确实都是神气冷冷淡淡、态度安安静静的,在香气上并无任何特别的展露。我各呷了一小口,质感上倒是能分出品质高低。

  香气的关键词:82年醋、酱油、皮革等;93年铁锈、酱油;94年粉般香气;95年当归、党参等。

  一个小时之后,代表着产地和品种特征的各种果香、花香、木桶渲染的香气等等,如秋鸿有信终于如约而至,大家的兴奋才渐被点燃。口感品质也如雁阵一样,梯次分明,巨细无遗地在杯中展开出一切来。

  95年最弱,单宁持粘性,它是松懈的、柔弱的,却得到最多人喜欢,吸引人的是它中药般的香。人们会单纯因为自己熟悉某个事物而产生好感,心理学上有这样的效应。

  94年,这酒?那简直像一张不会笑的脸,冰冷的外衣掩盖着一种腼腆的敏感。

  93年则蓄缩羞赧,酸甜就像剑锋之双刃,尖锐和柔韧,规矩暗于胸襟,却无奈受制于前辈的威严。

  82年的酒,瞻之在前,忽然在后,随着时间厚度、细腻感、舒适度皆呈现出来,最终正是风格的权威性让它突围而出,独领风骚。

  香气展现着阿尔卑斯山麓的风采,原始巨松耸立,满地落叶斑斓,岩间青苔、树脚野菇、丛际黄花,纷然杂陈;山樱桃、野玫瑰和土壤气息,极尽美妙;口感要素表现出协调的秩序,单宁既刚劲有力,又细致入微;酸度、甜度和精细的质感,浑然一片,对酒的本质作出简洁表达,又充满深刻而复杂的诗意。这就是巴罗洛:朴素的乡土风味。

  谁对它有足够的了解从而有权力能够这样无拘无束地谈论它?“我!”我很愿意这样说,就像美狄亚的话一样,“我,我说,这就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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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介绍

      百尝

      资深葡萄酒鉴赏家,葡萄酒专栏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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