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我于酒
2014-07-30 14:41 来源 : 今晚报 作者 : 黄自华
尼采爱喝酒,爱喝酒之后的那种迷狂状态,他认为可以让他的艺术精神得到升华。但他却从来也没有想过把自己的精神连同肉体一起交给酒。而中国很多文人,则真的是“但愿长醉不愿醒”。
魏晋的竹林七贤足以组成一个疯狂的酒鬼团队。嵇康、阮籍、山涛、刘伶等人常常纵酒达旦,烂醉如泥。刘伶外出饮酒,让仆人带上锄头跟在后面,并嘱咐说:“死在什么地方,就埋在什么地方。”他随时准备暴饮而终。阮籍任性不羁,放浪形骸。他曾连日酣饮,大醉六十日。好像永远都不愿从醉酒中醒过来。他们爱酒爱到了疯狂的地步,且慢,应该是爱醉爱到了疯狂的地步。他们饮酒是为了醉,甚至是为了葬身于酒。这一点,是西方的酒精神中所没有的。
东晋诗人陶渊明是割发置酒的饮君子,他坦露心怀说:“能让我常醉于酒,平生之愿足矣。”苏轼也爱饮酒,经常通宵达旦地喝。如现在家喻户晓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就是在“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的情况下写的。他还有一首《临江仙·夜饮东坡醒复醉》,道三更时分,酒醒归家,家僮已睡,“敲门都不应,倚仗听江声”。最后他还悠悠叹道:“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令人感到酒对诗人来说,就是安眠药。他们就是要在大醉之中寻求安乐死。
从竹林七贤,到苏东坡,都是在失意中求得一醉。当然,苏轼是被一贬再贬,越贬越远,一直从徐州、黄州到惠州,甚至到了海南岛。他身上天然的儒、释、道相融合的思想色彩令他总是留有一丝希望,所以总体而言他还是乐生重情的。但竹林七贤就不一样了,政治上不得志,经济上比较困窘。他们的放旷有时简直近乎现在的吸毒者。不仅饮酒,而且服石—就是吃一种石头磨制的药粉,其功效大概和现在的海洛因、摇头丸之类相似,就是用生命换取一时的狂欢。或者说,就是在这醉生梦死的瞬间,加速生命的结束。对于饮酒也是如此,他们似乎满不在乎自己的肉体,随时准备弃它而去。
中国酒文化的特点之一就是饮酒尚烈,饮酒溺醉。这正反映出饮酒者内心的脆弱。由于我们的文化里缺少终极关怀,所以人们不相信来世,更不相信灵魂拯救之说。面对时光飞逝,人生无常,只想及时行乐,享受今生。如果人生失意或者官场失宠,古人们常常就会情绪失控,只求葬身于酒,从此与功名利禄告别。
这样比起来,咱们葬身于酒的境界和尼采的酒精神比起来,完全是两回事了。电影《云端漫步》把西方的葡萄节狂欢好好渲染了一番,众人踏着葡萄跳舞,面色潮红,一同享受丰收的喜悦和美酒的魔力。而想想我们葬身于酒的瘾君子,却是脸色越来越惨白,终于扑通倒下,永不醒来。
有人在醉酒中寻求灵感,有人却只是借酒避世、以醉遁世。前者表现出对生命的热爱,后者却对生命毫无留恋之意。也许我们真的应该扪心自问:酒是什么?是精神的洗浴剂,是超度灵魂的魔水,还是生命的毒药?荷锄喝酒的刘伶其实是为死而喝酒,很多人都是为死而喝酒。中国的酒文化里,很多人只是在利用酒,利用酒来达到各种各样的目的,包括结束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