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了一大口略带着皮酒袋上的柏油味的酒，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他接着又喝了一大口，这次是举起酒袋，让喷出的酒悬空直灌进嗓子眼里,酒袋碰到了掩护自动步枪的松枝上的针叶，他昂起头来，让酒淌下咽喉，脑袋仰靠在松枝上。”

　　这段把酒悬空灌进嗓子眼儿里的描述是欧内斯特·米勒尔·海明威撰写的《丧钟为谁而鸣》中的一段，里面喝酒的主人公是位被派来支援西班牙内战的美国士兵，人们相信这位士兵在文中所经历的许多内容都直接来自于海明威在西班牙内战时期在前线做战地记者的亲身经历。

　　1936年7月18日，西班牙内战爆发，这场战争被认为是二战的前奏，1937年至1938年，海明威奔赴西班牙，在这场战役中，他的足迹从东北部的巴塞罗那一直延伸到中部的马德里。我们在位于里奥哈的Bodegas Franco Españolas 酒窖中，见到了这一时期海明威在酒庄里的黑白照片。照片里，他和酒庄的工人们一起站在厂房外面，晒着太阳，眯着眼，端着酒，胡子还没有那么白，身形尚显消瘦。这张照片和其他同一时期的黑白照放在一起，有一张是当时酒庄花大价钱买到的当时及其少见的大卡车，还有一张是酒庄工人穿着《摩登时代》里面样子的工服，系着皮质的脏围裙，蹲坐成一排在酒桶前面干活儿。

　　西班牙在欧洲从来都不是工业发展最发达的国家，那儿的人们即使到现在也依然保守，在里奥哈边缘的San Millán 小村子里，还保留有一座修建于公元十世纪的修道院Monasterio Yuso，村子里面的农民淳朴但十分可爱，他们不会讲英语，我们不会讲西班牙语，卖樱桃的老爷爷坚持抓一大把让我们先吃，看到我们各种赞赏的表情后就用6欧元这样儿便宜的吓人的价格卖给我们一大木盒，最后还又哄送着给了一大把。

　　在Franco Españolas酒庄里的西班牙人也是如此，他们显然有着热情接待外国人的传统，因为我们是来自中国的客人，酒庄便专门准备了用橄榄油拌的米饭顶替面包作为前菜（显然，他们认为白米饭是一道菜而不是主食，而且固执地觉得一定要调点油才更好吃，），还准备了筷子，很努力地放在盘子中间做了摆盘——以岔开筷子腿的方式。

　　从酒庄的名字可以看出来这是一家与法国有渊源的西班牙酒庄，19世纪70年代法国波尔多的根瘤蚜虫病流行，几个波尔多和西班牙的伯爵为了躲避病害一起到西班牙于1890年创立了这家酒庄。现在，17000只橡木桶躺在共三层的地下酒窖里，里面布满了各种艺术品和艺术装置，酿酒师本人就是一位喜欢在酒庄里创作的艺术家。

　　站在有着130年历史的地下酒窖，酒窖里的每一块墙砖已经失去了清晰的边角线，充满岁月的痕迹，就这样看着酒窖照片里的海明威，再想想他的书，他也亲自站在这里，喝着跟我们手中一样的酒，这一切都令人恍惚，不敢相信历史的存在感。

　　海明威在这里的时候，最喜欢一款名叫”Diamante”的白葡萄酒，简单易饮，清爽可爱。整个在西班牙的期间，海明威常常拜访这家酒庄，1940年，《丧钟为谁而鸣》问世，这本著作被称作是海明威最好的作品之一。

　　一切能令人有成就感和富有快感的事物，海明威会身体力行，比如喝酒、比如斗牛、比如打猎、比如钓鱼、比如追姑娘、比如去打仗——他可以天天喝酒，以酒代水，”葡萄酒是这世界上最文明的产物”；他写了无数关于斗牛的故事，他结了四次婚，他在战场的最前线多次身负重伤，海明威是一位绝对的及时享乐主义者，但也绝对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当一个那么强壮的男人在人们面前忽然衰老了是挺让人悲伤的。所以，作为一个自尊心强大的男人，与其留着这多年伤病的痛苦和忍受电击疗法失去思考能力，他宁愿自杀掉，这个行为完全可以理解，就像美国诗人Robert Frost说的，他坚韧到不吝惜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