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探爱酒,暴徒吟诗

2013-05-28 11:52 来源 : 长江日报 作者 : 张宗子

  纽约作家劳伦斯·布洛克的小说常带伤感情绪,特别是私家侦探马修·斯卡德系列。布洛克营造的伤感气氛与死亡和爱情无关,却是酒精引发的。私家侦探容易酗酒,大概是工作压力太大的缘故。又因为业务的性质,窥见的多是人性中黑暗的一面。天天和死亡打交道,看惯他人的愤怒和悲伤,积郁难解,和酒交朋友或是最简单的救赎之路。

  硬汉派侦探小说家头号大将雷蒙·钱德勒本人就是酒鬼,他笔下的侦探菲利普·马洛也爱酒,所以小说中的场景少不了酒吧。马洛爱喝一种叫螺丝起子的鸡尾酒,是用青柠汁勾兑琴酒,钱德勒的书看多了,有时别人问我喝什么,脱口就是螺丝起子,结果还真喜欢上了。布洛克也被归为硬汉派,但钱德勒写的马洛爱酒却不沉溺,布洛克笔下的斯卡德则明确无疑地酗酒,小说里,他一直在接受戒酒辅导。我说伤感,是读过《酒店关门之后》留下的印象。那部小说又是写曼哈顿的,印象就更深。

  《每个人都死了》还是属于斯卡德系列,在这个故事里,斯卡德最不能释怀的死亡,是他的戒酒辅导员佛教徒吉姆·费伯,在餐馆和他相约时被枪杀。杀手的目标本是斯卡德,偏偏那天费伯穿了和斯卡德相似的衣服,凶手进来时斯卡德又正好去了卫生间,结果费伯被当作斯卡德而遭难。

  斯卡德系列连读数册,你可能会为书中每隔几十页就少不了的恋酒描写感到不耐烦。布洛克要么是情不自禁,要么他觉得,这是塑造人物的有力手段。

  故事结尾,斯卡德一改往日温情作风,痛下杀手,尽歼匪徒,其原因,便是费伯之死。这仍然归结到酒精上。费伯是斯卡德唯一的获救希望。戒酒协会如果没有费伯,徒增忧伤而已。《每个人都死了》描写斯卡德的伤心和追悔,引用了波斯大诗人奥玛尔·海亚姆的一首四行诗:

  挥动的手指书写,而且在书写完成后

  仍继续挥动。你的虔敬和机智

  都不能让它更改半行

  你流尽泪水也难洗去一字

  最后那一行,在全书临终时还出现过一次

  斯卡德的朋友,后来放下屠刀,真的立地成佛的黑帮老大米克,就人生和死亡的话题,和斯卡德有过深入的对谈。他总结一生,说了这样一段话:

  “哪个人想到我会活这么久,一直活到现在呢?仔细想想,你会认为我一定早被哪个家伙给宰了,或早就死在自己的冲动鲁莽之下。是的,我有过一段还不错的旧日时光。有些事我做了,但很后悔,希望自己没做;也有些事我没能做,但也很懊恼,希望自己做了。但总而言之,就算可以改变这一生,我也不要。也不可能,不是吗?”

  你看,黑帮老大这么诗意的话,怎么也不像出自一部侦探小说。

  斯卡德喜欢的那首诗,郭沫若在《鲁拜集》里是这么翻译的:

  指动字成,字成指动;

  任你如何至诚,如何机智,

  难叫他收回成命消去半行,

  任你眼泪流完也难洗掉一字。

  也许是因为太求古奥,郭译的这首诗变得柔和多了。《鲁拜集》是年轻时熟读的书,这一首却几无印象,显然觉得它平易。而读《每个人都死了》中唐诺先生的直译,反而觉得惊心动魄。我不知道这是单纯文字的关系,还是一首诗恰巧被幸运地放置在了最适合它的语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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