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顶级的勃艮第葡萄酒能表现精致的复杂度，顶级的波尔多葡萄酒能传递典雅的贵族气，那么在法国，能两者兼而有之的，只有一个地方，那就是教皇新堡的葡萄酒：说复杂，可以使用13种法定葡萄品种进行酿造，乃法国之最；说高贵，那原本就是教皇才能享用的佳酿。

　　教皇新堡(Chateauneuf du Pape)位于隆河谷南部，是法国第一个获得AOC认证的法定产区，在过去的一年里，我两次到教皇新堡拜访超过20家酒庄，质朴的人，厚实的酒，都深深地吸引着我。

　　教皇新堡的由来及特点

　　我们知道，葡萄酒的酿造技术由亚洲传入希腊，再到意大利，并经由罗马大军传遍整个欧洲，而罗马人在法国种植的第一批葡萄树就是教皇新堡所在的普罗旺斯，可以说是法国酿造葡萄酒里历史最悠久的省份。

　　不过教皇新堡的崛起却是14世纪的事情了，当时罗马教廷内部斗争激烈，最主要的两股势力分别来自法国及意大利，轮流把持教务，至公元1305年，最终的妥协方法是教皇由法国人担任，梵蒂冈的实权则有意大利人把持，各取所需，而这种结果诞生的新教皇就是性格温和的波尔多大主教克莱蒙五世(Clément V)。

　　既然新的教皇仅是名义上的，意大利人坚决不允许克莱蒙五世到梵蒂冈正是就职，克莱蒙五世当然不会轻言放弃，于是南下到距离罗马较近的普罗旺斯，在普罗旺斯伯爵的帮助下，选择小城阿维翁(Avignon)建设了宏伟壮观的新教皇行宫，现在这座耗时30年才建成的行宫虽然保存完好，但仅仅共游客参观，跟天主教似乎已经没有任何的关系了。

教皇行宫遗址

　　克莱蒙五世终生都没有实现入主罗马教廷的愿望，但是他对葡萄酒的热爱却代代相传，他的继任者第二十二世教皇约翰（Pope John XXII）象中世纪的修士一样在周围寻找适合葡萄生长的土壤，很快就发现了旁边布满鹅卵石的理想之地，于是，他开始在这里重新修建了一座夏宫，命名为教皇新堡，而这个小村也被尊为教皇新堡村，属于这个小村范围内出品的葡萄酒被正式称为教皇之酒，仅供教皇及其亲信享用，可惜的是，如今这座夏宫只剩下半堵断垣残壁，唯一能够使用的只有宫殿地下的巨大酒窖，每年圣诞节前教皇新堡侍酒师协会（Echansonnerie des Papes）在这里举行隆重的授勋仪式，审查并接纳对本产区有特殊贡献的人士作为会员，其中最高级的会员将被授予“教皇侍酒师”（Echanson des Papes）称号，2011年12月10日，我有幸成为第一获此荣誉的中国人。有趣的是，在我去法国之前，由于之前在另外一个产区的某个仪式上，一位中国男子被要求下跪接受勋章并宣读效忠词，引起众网友的谴责，于是我特地用书面的形式去信教皇新堡侍酒师协会，明确本人膝盖僵硬且不会向中国以外的任何组织效忠，实际上，我很快就收到答复：该协会不会要求外国会员做任何与其习俗及信仰有冲突的任何事情，但是，要成为教皇侍酒师，我必须现场接受一次关于葡萄酒的考试，内容及形式，不做任何提示，实际上，当我这场从晚上7点开始直到午夜近2点才结束的仪式、晚宴加舞会时，才发现协会强调的唯一主题就是葡萄酒给人带来的欢乐，会长及13位元老身穿长袍端坐主席台，有180多人出席，轮到我上台时，先有一位庄主做冗长的介绍，我听不懂法语，但是从此起彼伏的笑声加掌声中，可以想象应该是挺搞笑的，而之前让我有点忐忑不安的现场考试，只是试饮一杯酒，让我回答这是老酒？还是新酒？当然这是普通葡萄酒爱好者都能答对的问题了。

授勋仪式在教皇行宫地下酒窖举行，我坐在第一排。


另一个角度

接受现场考试

　　言归正传，在教皇新堡共经历了九位教皇，虽然都无缘入主罗马教廷，但是所谓有失必有得，每位教皇都对葡萄酒特别衷情，而宗教的狂热更是鼓励当地的酒农力争为上帝酿造更加出色的葡萄酒，品质上必须凌驾于其他任何葡萄酒之上，实际上，他们也经常做到了这一点，时至今日，教皇新堡的葡萄酒获帕克高分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

　　到了十六世纪，教皇新堡葡萄酒才被允许售与当地贵族及其他地区的主教，而让教皇新堡葡萄酒获得举世瞩目地位的，隆河谷的著名诗人弗雷德里克·密斯特(Frédéric Mistral, 1830~1914）可谓功不可没，这位第四届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深爱教皇新堡葡萄酒，歌颂为勇气之酒、史诗之酒、爱情之酒、喜悦之酒：

　　The wine from Chateauneuf brings courage, melody, love and joy.

　　于是在国际市场上声名鹊起，广被收藏。

　　教皇新堡的土壤分三类：沙砾土质、黏土土质及鹅卵石土质，其中最典型的就是鹅卵石，白天吸收热量，夜晚再传递给土壤，使葡萄更加浓郁。

鹅卵石土壤

　　而法定允许使用的葡萄品种也是法国之最，总共有13种，分别是西哈(Syrah)，幕维德尔(Mourvèdre)，神索 (Cinsault)，歌海娜(Grenache)，克莱雷特(Clairette)，罗珊(Roussane)，布尔布兰(Bourboulenc)，琵卡丹(Picardan)，皮克葡(Picpoul)，古诺斯(Counoise)，莫斯卡丹(Muscardin)，瓦卡尔斯(Vaccarèse) 和黑德瑞(Terret Noir)，这就给酿酒师巨大的想象空间去调配自己的理想，当然，同时也是一种巨大的挑战。

　　教皇新堡的葡萄酒都使用雕花瓶，皇冠加两把交叉的钥匙，皇冠代表教皇的权威，而对于两把交叉的钥匙，众说纷纭，许多酒庄都有自己的说法，其中我查文献才发现《圣经》中基督将金黄色和银白色的两把钥匙交给圣彼得，赋予的是天上和人间的权力，而现在梵蒂冈的盾徽就是皇冠加两把交叉的钥匙。

　　教皇新堡葡萄酒普遍酒色深，香气浓，酒体重，且由于有多大13种葡萄可以混酿，更是复杂多变，各具特色，难以用寥寥数语去概括，太年轻的时候，强硬生涩，我认为6-15年最佳，当然这是指普通的教皇新堡葡萄酒，超过15年以上的老酒，在我喝过的几十瓶中，发现大部分带点馊味，个人不是很喜欢，这跟书本上的介绍，比如说大名鼎鼎的《世界葡萄酒地图》的观点相左，该书认为：“陈年后呈现华丽，有时带有野味，香气深沉的特点”，我会通过更广泛的品尝去深入地求证，也提醒读者朋友作相应的关注。

　　品酒笔记选摘

　　为了能让读者朋友对教皇新堡葡萄酒有一个比较具象的了解，以下分享我在两家比较有代表性酒庄的品酒记录。

　　在教皇新堡许多酒庄因为太小了，并没有正规的名字，庄主是谁，就在酒标上注明，故此，家族的姓氏往往就成为酒庄的名称了，我的好朋友埃朗先生就是这样，他84岁的父亲去年刚刚退休，将酒庄交付给他及夫人打理，夫妻俩都不懂外语，所以具体的分工是丈夫负责生产，妻子负责学习英语，现在的酒标上还是使用父亲的名字—埃宾·贾库明（Albin Jacumin）。

老庄主年逾八旬

　　老庄主是教皇新堡侍酒师协会的资深元老，我获“教皇侍酒师”正是出于他的举荐，该酒庄规模极小，种植面积仅有20多公顷，可产量控制却极严格，保持在2500升/公顷左右，酒庄出品一白两红总共三款葡萄酒。

　　酒庄的办公室、酒窖、仓库、酿造及灌装设备都集中在一栋面积约300平方的平房里面，我们就在酒窖中品尝，第一款干白：Chateauneuf Du Pape 2010 Domaine Albin Jacumin，45%的克莱雷特，45%的白歌海纳，10%的布尔布兰，在全新的橡木桶中熟成6个月后装瓶，明亮的浅麦秆黄色，克莱雷特提供幽雅的花香，白歌海纳使结构更加圆润，而布尔布兰则起调和作用，使总体趋于平衡，入口的感觉华丽而温和，体态丰盈，是我特别喜欢的类型，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只有勃艮第的普依-富赛和墨尔索的干白，产量只有800瓶，所以老先生说：“这款酒我们一般不会请中国客人品尝，因为你们总会说，全卖给我吧。”实际上，这款酒也仅供酒庄的老朋友享用，老先生会列一张名单，名单上的贵客最高的礼遇是5箱，其中也包括他的儿子，也就是说，现任庄主有权卖5箱给我。

　　跟着老庄主邀请我品尝在橡木桶中的2010年新酒，按酒庄的传统，这些酒要到2012年3月份才会装瓶，非常经典的搭配，70%的歌海娜，15%的慕怀德，12%的西哈加3%的神索，年产12000瓶，采用两个酒标，一个还是老庄主的名字Domaine Albin Jacumin，另一个则使用拿破仑的头像，但是法国法律规定不能使用伟人的名字，所以酒名叫皇冠，La Cowronne，明亮的宝石红酒色，香气浓郁，果味澎湃，新橡木桶带来的新鲜的烘烤及香草味也很突出，入口厚重，黑色浆果及香辛味是主旋律，层次分明，酸度略高，单宁强劲，庄主的意见是两年后才可饮用，我则认为需要更长时间的陈放。

　　最后是该酒庄的最自豪的产品，用齐13种法定葡萄酿造的教皇新堡干红，Chateauneuf Du Pape 2010 A Aime，100%全新法国小橡木桶，也是明年3月才装瓶，出自该庄1935年购买的一公顷葡萄园，老庄主的父亲在这里种齐了13种葡萄酒，原本有试验田的性质，后来老庄主接手，才正式酿造并销售。用齐13种葡萄来酿酒最大的困难在于不同的葡萄品种的生长周期是不同的，有的早熟，有的晚熟，收获期相差可能一个月以上，由于是采用人工采摘，庄主不可能请工人分几次来干活，这样，只能是凭经验选择一个折中的时间，统一进行采摘，关键就在于这个时间的选择上面，老庄主非常诚恳地说，虽然自己尝试了几十年，但是至今仍然没有找到真正的窍门，每年都有自己觉得不足的地方，同时，由于混合种植，经过人工挑选之后，产量更低，这一公顷的葡萄园仅有两个半500升的橡木桶，约1250升左右，深紫红酒色，黑莓、香料、烘烤及成熟的黑色水果味，馥郁而具复杂度，入口厚重饱满，重单宁，重酒体，酸度及酒精度都略高，回味中有丝丝甘甜非常讨好。

　　帕克对教皇新堡应该说也是情有独钟，经常给出高分，甚至满分100分，故此，我特意向接待方圣文森庄主帕斯卡先生提出要品尝获满分的酒庄，先后参观并品尝了5款满分或者预计满分的葡萄酒，现在选择其中的Mas de Boislauzon酒庄，庄主克里斯汀Christine身高近1米9，质朴而腼腆，不会英语，虽然是问一句才答一句，其实很热情，在酒窖里有求必应，开了有8款酒招呼我们。

　　这个酒庄特别之处是刚好处于教皇新堡与隆河丘（Cotes du Rhone）两个产区的法定分界线上，他的酒庄也被分隔成两半，其中一半使用教皇新堡的酒标出品，另一半就只能用隆河丘乡村级酒标销售了，品质虽然差不多，价格却要便宜很多，我纳闷政府怎么监控这种情况，但是他却很严肃地回答：这可不能开玩笑，在葡萄酒上弄虚作假是要坐牢的。

　　分界线的标志是两棵形成拱门形状的大树，酒庄对两棵属于自家的大树也非常自豪，所以用来作为酒标的图案。

　　我们从干白开始，2010 Mas de Boislauzon Chateauneuf du Pape Blanc，帕克90分，完全传统的方式酿造，橘子、柠檬、矿物质及玫瑰花的香气清新而分明，入口圆润结实，我一般不会用酒体饱满来形容白葡萄酒，但是这款酒就是如此，没有勃艮第的细致，然而雍容华贵之中却隐隐有王者之气，在国内我从未喝过教皇新堡的白葡萄酒，这次通过大量的品尝，的确给我极大的震撼：如果我要在世界上选择自己最喜欢的前三位白葡萄酒产区，教皇新堡必在其中。

　　重头戏当然是干红，为了对比，克里斯汀分别开了2009年及2010年的Mas de Boislauzon Chateauneuf du Pape le Tintot，都是100%的慕维得尔葡萄酿造，2009年帕克95+（加号的意思，就是说还有发展潜力，分数有可能更高，这款酒要在橡木桶中熟成3年才上市，故此现在还未装瓶，帕克也只能预测其未来的走向，实际上，帕克每年都会到这个酒庄来品尝并打分，这是2011年8月给的分数，帕克答应今年8月再来时会给这个酒一个更准确的分数，庄主很有信心可以拿到100分），2010年是94-96分，同样也是预测值，先喝09年，我认为这是我喝过的最强壮的红葡萄酒了，单宁的含量也是前所未尝，我在微博中笑言：整个牙龈发麻，拔牙可以不打麻醉。此酒色深似墨，芳香浓郁，蓝莓、黑莓、黑醋栗、香草及烘烤气息中还有隐隐的各种花香，重酒体，高单宁、高酸度与高酒精度之间的平衡感非常出色，我点评：简直就是肌肉发达的超重量级拳王，然后再品尝2010年的，发现这个年份更加强壮，肌肉更加发达，体格更健硕，帕克判断这两款酒的适饮期是2016-2046年。

　　跟着品尝的几款葡萄酒都是90分以上，而最后登场的是2010 Mas de Boislauzon Chateauneuf du Pape Cuvee du Quet，70%的歌海娜加30%的慕维得尔，也是要明年才装瓶上市，帕克去年8月份给的分数是95-100，预计今年8月帕克再来的时候，应该可以拿满分，故此这款酒已经全被预定一空，深不见底的宝石红色，蓝莓、黑莓、巧克力、铅笔芯、皮草及黑咖啡的香气展现着震撼的复杂性，入口的感觉就像是喝浓缩葡萄酒，单宁粗壮，酸度略高，酒体沉重，果味爆满，整个舌头被涂上一层果酱，从酒庄出来吞咽口水，依然能感觉到那一丝独特的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