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和酒
2013-01-31 17:05 来源 : 好心情原创文学网 作者 : 国斌
爸爸离开我们已经有十六年了。在这阴阳相隔的不同世界里,我总想为爸爸写点什么。可是每当走在回忆爸爸的情感小径上时,忆起的总是爸爸的严历,严历得让我从小到大的害怕。虽然爸爸不大用棍棒来教育孩子,但是爸爸那严格的态度和严肃的表情以及爸爸总爱批评孩子的语言,总是认我们四姊妹在爸爸面前从不敢言语,更不爱和爸爸坐在一起撒娇之类,所以很难引起我对爸爸的温情回忆。倒是爸爸对酒的痴迷,让我从小到大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记得爸爸第一次酒醉那晚的情景。那时候我还很小,小到不懂生活世事的年龄。只是长大后才知道那时爸爸被队里派到外面去搞负业,也就是现在的打工吧。每年所劳动的报酬多数交给队里之外,好象自己也会得到一点赢余。说是到外面搞负业,其实就是在区镇上搞建筑,好象每天都要回家。但是记忆里并没有爸爸早出晚归的印象。
有一天晚上,天都黑了,也不知道是晚上几点,我爸爸被我们队里一同和他搞建建筑的一个表哥背着送了回来。送到家时我爸爸就象一个死人一样,一点也不知道事情了。那个表哥直接把我爸爸背到房屋的床上去,对我妈妈说了些什么话就走了。当时我因为小,不明事理,以为我爸爸死了呢,吓得话都不敢说,只是胆怯的跟在妈妈身后走到里间房去看爸爸。可能是姐姐和哥哥都不在家吧,那时妹妹也许还没出世,反正我只记得我和妈妈两人在家。来到爸爸躺着的床边,妈妈叫我端着煤油灯给她照明,妈妈就打来水给爸爸擦脸洗脚。好一会爸爸就象死去一样躺在床上,直挺挺的没有动静,我一声不敢发的端着煤油灯胆怯的站在床边。这时爸爸突然手一舞,嘴里还模糊不清的说了一句什么话,我被吓得一抖,手里的煤油灯呯的一声掉在了地板上,顿时屋里一边漆黑。我因为害怕,所以条件反射的抓住妈妈的衣服,带着惧怯的声音问妈妈:爸爸死了还会说话呀!妈妈就一边摸着找煤油灯,一边对我说:爸爸只是喝酒醉了,不是死了。这样我才不那么怕了。点燃灯后,我再次端着灯帮妈妈照明的时候,我就敢把灯端得离爸爸的脸很近的去看喝了酒醉的爸爸。当我离爸爸的脸很近时,闻到爸爸呼出的酒气很臭,臭得薰人,薰得我不敢再接近爸爸的脸去端祥。妈妈却赶紧叫我把灯离爸爸的嘴远一点,说太近了爸爸呼出的酒气会着火的。妈妈这样一说,我又不敢离爸爸太近了,只远远的端着灯看着妈妈为爸爸洗脸洗脚,一切完成后就给爸爸盖好被子,引着我出了房间,来到火房烤火。
我和妈妈坐在火房烤着煤火,爸爸就睡在隔壁房屋的床上,妈妈拿来马玲署在火上烤着,我就在另一边一边玩一边等着烤熟的马玲署。这时房里突然传来爸爸模糊的却很大声的说话声,我被爸爸的声音吓得从另一边急忙跑到妈妈的身边,偎在妈妈的怀里一声不敢出,小小的我感到背脊都在发凉了,心里跳得呯呯着响。妈妈则告诉我说:那是爸爸在说酒话,不要害怕。但是小小的我不得不对那种声音产生惧怕呀,盯着爸爸睡的那间房门,听着爸爸接连不断的酒话声,仿佛是一声声鬼叫那么害怕,就觉得那房门里不断有爸爸的魂魄从门里走出来,吓得我只能把脸埋在妈妈的怀里,不敢朝爸爸睡的房间看。
我依着妈妈,妈妈就用手温情抚摸着我,安慰着我。屋里显得格外的静,静的让人有一种空虚感。这时只听哇的一声,象是有什么东西到在楼板上一样,还伴有爸爸的咳嗽声。我对着妈妈的脸胆怯的望着。妈妈说:你爸爸吐了!于是我又和妈妈一起端着灯,妈妈拿着扫帚和灰铲,铲里装了一些灰,走进房间去打扫爸爸吐的脏东西。只见爸爸在床前吐了一大滩臭臭的象粥一样的东西,妈妈无声的把灰撒在那滩脏东西上,用扫帚拌了几下再扫进铲里。地上的扫完后,妈妈又叫我把灯端得离床近一点。只见床上也有爸爸吐的脏东西,在床单上撒了一片。满屋臭气弥漫着,薰得我只皱鼻子,妈妈只是无奈的摇摇头,就叫我跟着她到水缸里去打水和拿乱布来擦床上那些脏东西。当这一切都忙完后,我和妈妈再次回到火房时,烤着的马玲署都烧成了炭。可能是妈妈也饿了吧,她就没说什么,直接去厨房拿来面条和鸡蛋做夜宵了。
在爸妈几十年的婚姻生活中,可能令妈妈对爸爸最感激的就是在吃的方面了。尽管在那个人人都缺衣少吃的集体年代,由于爸爸的勤劳吃苦,我家是从没缺过吃的。当自己的丈夫喝得酒醉如死,满屋臭气,还加上那臭气薰天的呕吐物时,作为妻子的妈妈为此而忙到深更半夜,虽然是又累又困,也许还会伤心时,能在饿了后还有面条和鸡蛋拿来做夜宵,我想对于那个年代的家庭主妇们应该是一种幸福的满足了吧。所以竟管爸爸那样的让妈妈担心又忙碌,在记忆里妈妈好象没有说过一句埋怨爸爸的话。
正当我和妈妈在吃夜宵时,只听房里碰的一声,象是什么很重的东西掉在了楼板上,振得屋里的东西都晃动起来。我又一次被吓得背脊发凉,我再次望着妈妈,妈妈慢慢放下碗,对我说:是你爸爸掉下床了。于是乎,我又得和妈妈一起进屋去了。来到屋里,爸爸竟然还是象个死人一样躺在楼板上毫无知觉的睡着,嘴里还在说着模糊不清的酒话。妈妈愣愣的对着从床上掉到楼板上的爸爸望了好一会,又对着爸爸大声的嚷了几句,想把爸爸吵醒吧,可是爸爸跟本没有反应,只有一股股薰人的酒气从鼻子和嘴中呼出来。于是妈妈就抱着酒醉如死的爸爸向床上拉,妈妈本来身体就柔弱无力,爸爸却是高大魁梧,我那时又帮不到忙。妈妈只有先把爸爸的上半身拉到床上,然后再把爸爸的脚抱上床。这一连串的动作把柔弱的妈妈累得呼呼喘气,嘴里发出无奈的叹息。
这样的事件只是那个年代对于爸爸喝酒在我印象中最深的一次,而酒醉对于我爸爸来说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并且经常把呕吐物吐在床单上。直到后来土地承包,生产到户后,爸爸每次一喝酒就都会回忆起那时对酒的嗜酒如命。他总是说:没法呀,那时私人家里哪来洒喝呀,只有给国家做工,并且还是做建筑那样的苦工才会每个月有那么几次喝酒的机会。所以每一个喝酒的人都会不要命的喝,哪里去管他醉不醉呀,那酒喝起来就象喝糖水一样,既甜又香。一听说哪天要喝酒,每一个爱洒的人都会馋得流几天的口水。
后来不搞集体了,农村实行责任制,土地分给农民自己管理了,生活也就好起来了,当然爸爸嗜好的酒也多起来了。于是家族之间有什么大事小务,或者过年杀年猪之类的事,比较亲近的几家就会聚在一起炒上一锅好菜喝上几碗白酒,说东道西,谈感情,论世事。
那时候同爸爸一辈的三兄弟和隔队的一位家族伯伯经常就会在一起喝酒。那时他们的喝酒已不再是象集体时那样海饮了,而是几兄弟一起喝酒叙旧了,他们几兄弟有时会喝着喝着就哭泣起来。
有一次爸爸他们几兄弟在我伯父家喝酒,我也在一起吃饭,那时我好象是在读中学了。我不会喝酒,但是我很喜欢坐在旁边看他们喝酒,听他们说酒话。当爸爸他们喝到半醉时,我爸爸对着我那个隔队的伯伯说:唉,搞集体的时候我们都是象牯牛一样,喝酒就象喝水一样,没有好菜也能喝上几碗。现在有好菜了,酒也有了,可我们已经老罗,喝不得了呀。那个伯伯感慨的说:唉,我们头发都白完了哟,都是被埋了半截身子的人了呀!接着他对我爸爸和其他两个叔伯说:你们比我小得多,一定在我后面,我会比你们先走的。我爸爸也伤感的说:我们都是快要走的人了,还说不定哪个先走呀。他们几兄弟就这样一边喝着酒,一边谈起了生死。谈着谈着就借着酒劲哭泣起来,我的伯母见了就想了个办法劝着我爸爸几兄弟散开了。虽然那时我也明白了人的生死规律,但是从没有那么真切的感受过和理解过。那次是我第一次真切的从爸爸他们的酒话中感受到了人们对于死亡的畏惧和无奈。仿佛爸爸和那几个叔伯喝酒的样子还在眼前浮现,他们借着酒劲而谈论到生死时的伤感和无奈的表情还在幻化着,可是今天,他们却都已经作古了。只留下他们那嗜酒如命的性格还在我心里萦绕。
爸爸每次喝酒,除了在喝酒时和酒友一起说酒话外,回家就会早早的睡觉了,从不在家里发酒疯,这一点很是得我妈妈的喜欢。
爸爸一生不曾离酒,在后来随着年龄的老去,爸爸不在于每餐喝多少了,但是每餐都不会离酒。他会用一个专门的玻璃杯,每餐一杯,可能有三两酒左右。那时我也开始学会喝酒了,但是很少喝,每次喝酒时,爸爸都会教道说:酒这个东西不能喝就不要喝,对身体没好处,酒后乱性,误事又会得罪人。他会一边喝酒一边说:常言道,酒是穿肠的毒药,色是剐骨的钢刀。有时对他的这种说教,我会取笑他说:既然这样,你干嘛以前每次都要喝得过半死呀。爸爸则会感叹说:唉,时代不一样嘛,我要是个生在你们这个时代,我会拿自己的身体不当数吗。
晚年的爸爸一边教育着我们不要喝酒,但是爸爸自己却总是戒不掉,除了一日三餐不离酒之外,每天晚上临睡前也要喝上两口,还吧叽吧叽的扎几下嘴后才满意的上床睡觉。有时候一觉醒来,他也会抱着酒瓶喝上一两口,又吧叽吧叽的扎几下嘴,然后又继续睡觉。不管什么时候,他的床头都会放着一瓶不满的酒。
九七年我们几姊妹都在广东打工,突然接到爸爸的病危通知,当我们赶回家时,我的爸爸已经躺在了棺木里面。当我们收拾爸爸的房间时,他的床头上依然放着一瓶酒,不同的是这瓶酒却是满的。我们想要拿走时,妈妈却劝我们说:就让它在你爸爸的床头放几天吧,等过了七才拿走。妈妈非常伤感的说:你爸爸生病时因为打针不能喝酒,那天他突然说想喝酒,可是家里又没放酒,就到你叔叔家借了这瓶酒,当我把酒拿来时,你爸爸却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