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大学里,我还很想家,周五下午结束了专项训练课便急着要赶回去,带回去的东西已到了所能承受的极限。
从学校到家要换三次车。那天也许是太累了,又一个人走没人聊天,坐在车里竟睡着了,恍惚间有人碰碰我―――到站了。
一个人站在站牌旁边,觉得出奇的寂寞。一低头,发觉背包少了一个,车已经走远了,也就没去追,要等的车过了一辆又一辆。我站在路边看远处的灯光……
“是你的吗?”一个人站在我面前,手里拎着我的背包,我不知道他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问我。
我说不出话来,他枯黄的头发被风吹得很乱,眼睛是温和的浅褐色,个子高大躬身看着我,蓝色格子棉衬衫几乎洗成了白色,斜纹布裤宽宽松松地用一条极旧的皮带扎着。我惊讶的是十月的天气里他居然系着围巾,脚下一双凉鞋里面穿着毛袜子,一身布衣,却又给人一种恬淡的感觉。我想,只有两种人会有这种装束,一是艺术家,一是疯子,且是不被人理解的那种。
“谢谢你。”我因为判断不出他的年龄,所以没有用“您”这个称呼。
“你的面部线条很柔和,”他忽然说。
“是吗?”我反问了一句。原来他真的是疯子,但并不让人讨厌。
他的笑齿让我联想到一种玩具狼,于是我对这条棉布做的玩具狼笑了笑。
等到周日再返校时,已忘了他,背包原样背了回来,只是在侧边的夹层里发现了一本画册―――抽象派风格的画,我并不懂得,封底有一行字“六十万册已售出”,还印着他的名字,我笑了又猜对了!他不但是个疯子,还是个画家。更糟的是,他的电话簿也遗失在了画册里。电话簿里夹有一张女人的照片,看样子和他还有些像,我固执地认为是他的母亲。因为不能无故留下别人的东西,我于是在一个无事的下午按照地址去找他。
那是一个墙上水渍满布的走廊,大门没了颜色,灰白的木板被岁月刻出了无以名状之美。
房东是个老人,告诉我他住院了。
我看了一眼他租的房间,比想像的还要乱些,桌上堆着些没有开封的红酒。
在病房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给人画像,见到我时似乎一点也不奇怪。
我和他聊了一会儿,把东西还给他。他执意不肯收回画册,说本是送我的。我说你的画册卖得很好啊!他苦笑了一下说想要的话他床底下还有好几千册呢。
走时,他忽然叫住我,骄傲地对我说那张照片上的女人是他的母亲。我又猜对了,于是笑着说了句“面部线条很柔和”便走了。
我后来又见过他两次。一次是去看他的酒,他在一家银行申请了一个很大的保险柜,里面放着多年来在各地漂泊买来的红酒,他只是喜欢收藏却并不喝。第二次是在地铁里,他在给人画像,十块钱一位。我远远地看了一会儿,便走开了。
我后来又解开了很多谜,我一直认为他的生活不该这么艰难,因为画册的版税是相当高的,后来得知那是自费出的,他直到现在还背着债,“六十万册已售出”不过是出版商的广告。
还有便是他不愿意靠卖画为生,画画只是他的追求,他空闲时去冰场背冰块谋生,我于是不再奇怪为什么他穿成那个样子,为什么会在这个还可以穿裙子的季节得急性肺炎了。
之后再没见过他,也许甚至是忘了他,但每当我失意时想干脆豁出去什么也不干了的时候,总会想起他坚毅的眼神和因为长期作画而变了形的右手来,偶然听朋友说他到新疆或是内蒙之类的什么地方采风去了,我想像不出那些地方是什么样子,但愿他能找到想找的东西。
世上有两种人,一种如我,因为牵挂太多便什么都要背着,而很多牵挂是无用的,背多了反而飞不高。另一种如他,背着必需品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且明确地知道自己要找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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