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夕阳下,古堡笼罩着一层莎士比亚戏剧中才有的气氛。在花园一角的绿荫里,我突然产生了几分幻觉,觉得《仲夏夜之梦》中的仙后泰坦妮亚会在不经意间从门后走出来,森林中的妖精们也仿佛在各种雕刻间起舞。
上帝搬来的净土
茂密的黑森林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在中欧地区,到处都能看到郁郁葱葱的橡树和山毛榉交织在一起。在林间小道的两旁,你很容易发现荨麻、牛蒡、茴香……都在尽情享受夏日时光而生长得格处茂盛。然而,当道路突然转弯时,眼前的风景一变:赫然现身的是一座石头筑就的凯旋门,足有100多英尺高,其上雄踞着真人大小的裸体雕像。还有4支粗大的装饰柱傲然肃立在一旁,上面不仅有浅浅的浮雕,还刻着神秘的铭文。
古罗马纪念碑?年代显然不对,况且,这座建筑坐落在古罗马帝国边境以北700英里处。事实上,我正身处捷克共和国最东端的摩拉维亚地区。夹在奥地利和斯洛伐克之间,这儿远不是闻名的旅游胜地,就连我这个在捷克生活了十几年的"本地人",也对摩拉维亚的风土人情知之甚少。直到几年前偶然开车途径此地,美丽的民族服装和优雅的土语才给我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象,不过最让人着迷的,仍然是别处难得一见的建筑景观:当地保留了许多12至19世纪的古堡,其中不少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人类文化遗产名录。
此行的起点是山巅之城米库洛夫。和许多生活在捷克的德语家族一样,奥地利贵族迪特里希施泰因家族,在过去几个世纪里始终住在那里,直到二战后被驱逐出境,城堡亦遭充公。当我们走向米库洛夫时,高耸的帕拉瓦山从雉堞墙后方探出头来,白色悬崖似乎在向游客们招手。顺着山坡眺望,展现在眼前的则是大片的葡萄园,这让我想起了捷克诗人扬·斯卡塞尔的名言:"米洛库夫是上帝之手从意大利挪到摩拉维亚的一方净土。"
的确,这里的许多村庄和我在意大利北方看到的非常近似。时值午后时分,四下一片寂静,惟一的响动只有从远处间或传来的音乐声,依稀能听出是波尔卡舞曲。纵横交错的街道依照山势汇集在一起,在任何一条路上驻足仰望,孤悬在山巅的古堡都是那样突兀。
古堡炫耀着威权
我们是在黄昏时分登上山顶的,仲夏的夕阳下,古堡笼罩着一层莎士比亚戏剧中才有的气氛。在花园一角的绿荫里,我突然产生了几分幻觉,觉得《仲夏夜之梦》中的仙后泰坦妮亚会在不经意间从门后走出来,森林中的妖精们也仿佛在各种雕刻间起舞。
之前听人说过,迪特里希施泰因家族对攀龙附凤十分热衷。他们用巨大的房产巩固自身在上流社会中的地位,于城堡中庭张扬地展示用于斩首的巨剑,作为家族威权的象征。一幅表现婚礼的油画格外引人注目,那场婚礼由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马克西米利安一世主持,帮助这个家族于1515年步入贵族行列,也向外来者展示着往昔的光荣。当然,城堡里的珍宝绝不止这一幅画,另有数十幅真人大小的肖像挂在足有9英尺厚的墙上,画中人透过宽大的阳台俯瞰着山下城镇中那些赭色的农舍,以及散落其间的教堂尖顶。
二战期间,米库洛夫被战火波及。环顾大厅中的陈设,总有一个想法浮现在我的脑海:这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吗?会不会是精巧的复制品?直到一张黑白照片映入眼帘??
那是希特勒1938年参观米库洛夫时拍摄的。根据此前签订的《慕尼黑协定》,捷克斯洛伐克的一部分土地划归德国管辖。在摄影师的镜头里,纳粹元首被欢笑的孩子们围绕着,更多的成年人向他敬礼,成百上千的?e字旗和标语极力展示着当地民众对第三帝国的狂热忠诚。一位十几岁的姑娘操着浓重的牛津口音,对我解释说:战争爆发前,米库洛夫是捷克斯洛伐克德语区的重镇。希特勒到来前,很多当地人有犹太血统,后来大部分被纳粹杀害了。战争结束后,说德语的纳粹同情者被赶走,附近的城镇重新住满了捷克人。
新兴的葡萄酒之都
翌日清晨,我们动身前往Valtice和Lednice双城,那里距米库洛夫仅半小时车程。12世纪之后的大部分岁月中,这两座城堡都是列支敦士登家族的私有财产,如今却摇身一变,成为捷克共和国的国家葡萄酒中心。Valtice城堡呈巨大的U字型,里面有舞厅,有小教堂,有镀金的扶手椅,还有精心制作的壁画,但让我印象最深的仍是香醇的美酒。用城内旅游信息中心一位服务员的话说,Valtice是这个国家葡萄酒版图上的首都。
比起法国葡萄酒来,捷克葡萄酒在历史上名气不大,品质也难称一流。但最近两年,已有好几位摩拉维亚酿酒师荣获国际大奖。在城堡一层的酒吧里,年轻的女服务员自豪地宣称:"我们的红葡萄酒颜色淡,酒体轻,而且果味浓,个性十足。"的确,虽然品酒技术很糟,当一小杯佳酿入口,那股混合着甜樱桃和红醋栗气息的芳香仍然令我沉醉其中。
摩拉维亚的古建筑大多归国有,并向游客开放,但也有部分是私人财产。当我们乘马车疾驰在乡间小路上,车夫忽然挥鞭一指:"那是猎户小屋。"朝路边望去,果然有座不起眼的建筑,4根矮壮的柱子支撑着三角形的房顶,还有宽敞的门廊。据说,那里也曾是列支敦士登家族的产业,现在仍由私人掌握??个别时候,原主人有机会买回曾经的居所。
回想起来,我们住的私人旅社倒也颇有来头,尽管客房看起来修葺过,昨晚的欧式大餐却是在正宗的贵族宅邸里享用的。充当餐厅的大堂被装点得无比华丽,血红的地毯映衬着闪闪发光的镀金装饰品,与其说这些出自奥匈贵族的手笔,倒不如说颇具波希米亚遗风。
富丽堂皇却大而无用
这趟旅程的最后一站是摩拉维亚文化名城克罗梅什,老城区的街道比较狭窄,让鳞次栉比的哥特式和巴洛克式建筑显得更加密集。不知何时,我们所住的宾馆前的广场上停满了各种各样的老爷车,多数来自曾经的苏东国家,车迷们的喧嚣打破了周末的宁静。
车展对我来说只是意外的收获,说到底,我并不在乎这些工业时代的宠儿,而是小城原本的历史遗物。这其中最吸引人的,莫过于17世纪的大主教冯·列支敦士登-卡斯特尔康恩二世在他的城堡里收藏的经典油画,从哥特时代的肖像,到卢卡斯·克拉纳赫的《圣若翰洗者蒙难》,再到提香的成名作《剥皮的马西亚斯》,乃至扬梵的《静物??柠檬》,全都公公整整地挂在陈列室斑驳的石墙上,数量之多足够填满一个小博物馆。
走出展厅,已是傍晚时分,广场上的人群已经散去,老爷车也不见了。在穿越摩拉维亚的路上,造访了那么多的城堡,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概括我的观感,那便只有"folly"??大而无用。虽然看起来富丽堂皇,但说到底,它们大部分都是为建筑而建筑,根本不考虑花费和用途。
是的,身为平民百姓,我们从来不曾拥有自己的豪宅,永远无法知道睡在雕梁画栋之间到底是什么滋味,更没有机会去收藏那些无价的艺术品,但今朝毕竟是一个属于普罗大众的时代,王公贵族和他们的权势早已随风而逝,每个普通人都有权利自由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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