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的父亲

2010-06-22 13:14 来源 : 榕树下 作者 : x-f

  父亲是一个土里刨食土得掉渣的农民,所以注定他这一辈子喝不到什么好酒。但父亲似乎并不在乎酒质量的优劣,只要能有酒喝,那就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了。所以尽管是散装的劣质的一斤块八的地瓜烧,父亲也会喝得吱溜吱溜的有滋有味,喜形于色。于是父亲的话匣子像水库的匣门,“哗”的一声就打开了。贫寒农家餐桌上,洋溢着浓郁的酒香和亲情的温馨。

  小时候就知道父亲喜欢喝酒,但从年头到年尾,父亲喝酒的次数并不是很多。那时家里儿女多日子苦,父母常教育我们一分钱要掰成两半花。作为家中顶梁柱的父亲,就把喝酒这项爱好的开支压缩到最低限度。除了逢年过节或家里来了客,父亲很少到供销社打酒。偶有亲友送上一瓶廉价的白酒,父亲总会孩子般乐得手舞足蹈,仿佛别人送给他的不是普通的酒,而是毛台五粮液沪洲老窖。那酒就被父亲当宝贝似的放在菜厨里,就开始了细水长流。父亲酒瘾上来的时候,就一小盅一小盅的品咂,就好像那清苦的日子里,依旧荡漾着无穷的芬芳。

  母亲永远无须担心父亲会喝得酩酊大醉,因为父亲喝酒十分节制,一个牛眼睛大的浅浅的酒盅,父亲从来就没有喝过五盅。我记得父亲喝酒时相当愉快,他通常情况下是不饮凉酒的,而是把酒从瓶子里倒出一些,置进一口白碗里。然后嚓的一声划上一根火柴,抵在酒碗边,碗里就腾起了细小的蓝色火焰。待碗里的酒烧热了,父亲吹灭火焰,把热酒倒进小酒壶里温着。父亲喝酒时总是慢腾腾的,一餐饭没有个把小时下不来。这个时候吃过饭的母亲,总是满脸沉静和幸福的坐在一旁,听父亲唠叨一些琐碎的无关紧要的家常话。渐渐地,父亲那张黝黑粗糙的脸变得红润生动起来。他一会儿呷一口酒,一会儿挟一口菜,仿佛幸福的滋味就是这样,一盅浊酒几碗小菜足亦。那时农家的餐桌上寒碜得很,有道是巧妇很为无米之炊,纵使是父亲喝酒的时候,母亲最多炒一盘鸡蛋或花生米什么的。但就是这样的浊酒粗食,却让父亲快乐无比,神采奕奕。现在想来,那是父亲生命里最奢侈最幸福的时光,那少得可怜的酒香,滋润着父亲的何止是美好的盼望和梦想呢?

  离开老家,就再没有见到父亲喝酒的情形了,但脑海里却时常掠过父亲坐在土炕的方桌旁细吞慢咽喝酒的神态,这可能是我对父亲最深刻的印象之一。

  但劳苦一生的父亲没喝过什么好酒,终归是儿女倍感愧疚和不安的地方。三年前外甥女来我所生活的南方城市,她回去时我特意买了两瓶好酒,让外甥女捎给她的外公。不久父亲破例从老家打来了电话,父亲说那酒一瓶大几十块呢,他舍不得喝,他把酒当作贵重的礼物送给了一位托人办事的亲戚……放下话筒,我的泪水不由得夺眶而出,我为我农民的父亲感到心酸,我为我喝劣质酒的父亲感到心痛。在我的记忆深处,我最敬重的人莫过于父母了。现在母亲已乘鹤西去,孤单年迈的父亲因为眼神不济,已经较少喝酒了,纵使喝酒,也是那低廉的气味浓烈的老白烧。

  有时候就在心里揣摩,一生勤俭的父亲是不是太亏欠了自己?但生活中的父亲却相当的知足安乐,仿佛他的快乐来自于那简单清贫的生活。意识到这一点,我就有些困惑不解了,仿佛喝酒的父亲是一个谜团,让我无法深入他的内心。但我还是很想买上几瓶好酒,回到自己久违的家乡,盘腿坐在土炕的方桌旁,和年过花甲的老父亲对炊几盅。我想那浓浓的酒香会从岁月的深处漫漾出来,会从曾经艰辛的乡村生活中漫漾出来,并让我彻底明白,一个卑微的乡村父亲,是怎样从一个个苦涩艰难的日子里走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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