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熟了,有鸟来啄食,有时一来就是七八只,把个葡萄架上都挤满了。一边吃,还一边糟蹋。
朋友一直惦记着这葡萄。
自上次来喝茶,看见葡萄结了,他就想像着在这葡萄架下,一边摘葡萄,一边喝酒的妙趣。其间,还给我打过几次电话,问:“葡萄熟了没有?”我告诉他:“没有呢,不过快呐。”
这天,他又打来电话:
“葡萄熟了吧,我泡有桑葚酒,到时我拎一斤来,你也别弄菜了,就摘些葡萄,就着下酒。我还约了个朋友,晚上一块来。”
我说:“你想得出来,葡萄下酒。你又整怪菜呀。”
朋友喜欢整点怪系列,写过一本叫《怪菜》的书,讲怎样吃蝴蝶和毛毛虫。不过,三人喝酒倒是最好,人多喝酒太过嘈杂,二人对酌易醉,而一个人独自喝寡酒,又太没意思,必伤感。
夏天喝酒,以菜蔬为好,我拌好几样凉菜,热菜切好,见太阳西斜,就来到园里,一边看看已开花了的夏兰,一边等朋友。
这园,其实就是我家的地院,有大半分地。葡萄就种在西南角里,我种葡萄并非为了葡萄,而是为了兰花。
兰花是一种最忌讳太阳直射的植物,不好养,尤其在重庆。重庆的夏天,太阳狂暴,气温奇高,能把人晒掉皮,柔弱的兰花,哪遭得住。所以,山野间的兰花,都是躲在林荫里,或青棡林,或竹林,要不就长在悬崖边,一句话,须躲开六月的毒太阳。
我养的这些盆兰,就搁在这葡萄架下,这样,就是太阳再大,再毒,晒着的也是葡萄架,而葡萄架的叶,就像一把剪刀,把太阳剪得零零碎碎,晒着,也不灼人了。我还种了一棵枇杷,两棵木槿,一棵在西墙边,一棵在北墙下。目的一个,就为遮荫。木槿眼下正开花,半空中,花若芙蓉,又似荷,只是无香。
“海棠”台风刚过,余威正翻山越岭向内地袭来,刚下过雨,空气里有一丝儿清凉和潮润。
我开了院子的门,往路口望了望,朋友还没来。快三十年的相识了,又是文章好友,闲暇时,大家爱偶尔聚聚,聊聊天,喝点酒什么的。有时也异想天开,发一些奇思,以助酒兴。
记得一次,在我家里喝酒,无意间,他看见墙边上有只青瓷大花瓶:
“嘿,这花瓶,我发现了它最大的用处了,你们猜,干啥?”
“干啥?”
“泡酒。”
我当时就晕,那花瓶多大,高近五尺,胸径逾尺,上边绘有《清明上河图》,若用此瓶泡酒,该泡多少?我如果掉进瓶里,能淹死。
我就笑他:“这,又是整的怪系列。好吧,你喜欢喝桑葚酒,开春了,你给买一担桑葚,泡一花瓶酒,够你喝上三年了。”
其实,朋友酒量不行,常常是酒到三巡,还不过三巡,杯中的酒落得就慢了。这还是用的一两一杯的小杯,若是换成二两半一杯的大杯,也就一杯而已,多一杯,即使不醉,也定是话不利索。好在大家多少已有些理智,不可能非将人喝翻,只当喝点酒是一件人生快事。为此,在一块喝酒时,见酒差不多,也就收了。再喝点茶,说会儿话,就很好。
傍晚时分,朋友来了,还真拎来了桑葚酒,那酒,色酱黑,味醇厚,不过,一斤酒,哪够。
尽管落了雨,天还是热,且发闷。
朋友去摘了些葡萄吃,瞥瞥葡萄架下,就说,
“兰花是不能搬了,正在开呢。可以把桌子搬出来,搁在葡萄架边,一边看兰花,闻香,摘葡萄吃,一边喝酒……”
我望了一眼天,说:
“算呐,热,就在屋里吧。开了门窗,不也跟在院里一样吗?。”
大家就说行,客随主便。
于是摆开酒杯,斟上酒。
“海棠”的余威确实大,正吃酒间,天又下雨了。哗哗啦啦,雨珠子在地上直蹦,溅起老高的水花。我于是大开门,大开窗户,雨的润气刮进屋来,爽,凉快。
人生真是一只快船。
天南地北聊着,酒也快,一斤桑葚酒,很快就没了。
我便问:“桑葚酒没了,还喝啥,啤酒,白酒?”一边望着大家。
“随便你们,我差不多了。” 朋友道
“那,喝柑子酒吧,我泡有柑子酒。” 我说,一边就起身去拎出酒罐子。
酒罐是土陶罐,蛇颈,鸟嘴,母猪肚。拔开苞谷芯做的酒塞,酒的香气就溢了出来,倒入杯中,色泽微黄、润糯,酒味甘美。
我问朋友:“要不要来一杯?”
他愣了一下,端起杯中酒,喝干:“我就来一杯,只来一杯……”
我一边往他的杯里倒酒,一边说:“我的花瓶还空着呢,就等着你的桑葚了。”
他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今年就还没看见桑葚卖,看见,肯定买了。”
我说:“开玩笑,别当真了,我那瓶,哪能泡酒呢。来,喝。”一边就端起跟前的酒杯。
渐渐,酒真慢了,倒是话多了些,天也在无人注意中黑去。
我起身,于黑暗中又去摘下几串葡萄,搁在桌上,大家就这样边喝边聊,头几天伦敦的地铁爆炸,近至身边的细碎琐事,也偶尔谈谈文章或诗歌,至夜深,方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