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之酒越陈越香
2009-04-25 11:35 来源 : 红袖网 作者 : 沁雨馨
沿海城市的冬天来的晚,还没感觉怎么冷就迎来了初冬的第一场雪。我喜欢看雪,特别喜欢那没有风的雪天,大片如棉絮般的雪花悠然的从天空洒落,人踩在软绵绵的雪上,如行走在柔韧的地毯上。我曾多次站在雪地里,任雪花轻拂脸颊,身上、头发上、睫毛上、落满了雪,轻轻眨眨眼,那雪就飘进嘴里,冰凉舒坦,沁人心脾。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银妆素裹的银白世界,记忆的闸门再次被打开,思绪又穿过时光遂道,回到三十多年前那个初冬。那场雪真大……
三十多年前,十七岁的我离家到很远的偏僻农村插队。半年后被抽调到村小学当了一名民办教师。学校座落在村西头的山坡上,学生不多,五个年级五个班,两排课室。坡下是一块空地,空地上有一棵大槐树,树下有一口水井。我们把坡下那块空地当成学生的操场。课室后面是一片松树林,松树矮矮的,听村人讲这里曾是沙汪地,植树造林后才栽上了树,在松树林的后面就是大海了。夏天,我经常带着学生穿过那片松树林到海里去游泳。
平凡的日子如白驹过隙从指缝间悄悄的流逝着,我全身心的投入到教学中,过着紧张而有秩的生活。忽然有一天这平静的生活被打乱了,早上我和往常一样来到学校,在办公室做上课前的准备。突然有位老师在窗前惊呼起来,我探出头朝窗外望去,发现小树林被铁丝网围起来了,若隐若现着几座帐蓬,在帐蓬的天棚上竖立着密集的天线,影影绰绰有军人进出。我感到惊诧,其他老师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些军人有严格的纪律,从来不和村人讲话,进进出出排着队,没有口令,没有号声,整个营区都静悄悄的。我猜想这可能是保密单位,因为从那些密密麻麻的天线上是能看出来。那些人每天都会到大槐树下打水吃,每次都会从我们的教室前走过。有一天下了课,我回到办公室,看见校长在办公室里,身边还坐着个“小男兵”。校长见我进来,对我说,交给你一个任务,又指指那个“小男兵”说,这是部队上的通信员,以后有部队上来的信件你就交给他吧(我到了学校就接手了负责发信的任务)我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那个“小男兵”。小伙子见我看他,神情有些拘谨起来,脸腾的红了,看来是个比我还羞赧的人。从此以后“小男兵”每隔三四天就要来办公室拿报纸和信件。我看那些信件一律写的是x x x村庄学校转部队x x x。看来还真是个保密单位,连番号都不写。
“小男兵”年龄和我相仿,长的虎头虎脑,一笑露两颗小虎牙,看着挺顺眼的。他每次来拿信件我们都不讲话,因为校长说了,不能随便打听部队上的事。每次他一来,接过信转身就走,从来也不多停留。时间长了老师们背后都叫他“小雷达”。(因为那些曲曲弯弯的天线,我们称为雷达兵)我是个喜欢看书的人,课余间隙我就坐在办公桌前看书。有一次我正沉溺于一本书里,猛然抬头发现“小雷达”正等在门边,我赶紧把信件递给他,并对他说怎么不叫我啊?“小雷达”低着头说,我怕打扰你。接着他问我看什么好书这么入迷?(这是他头一次讲这么多话)我告诉他书名,他踯躅了下说,能否借给我看看?我说你也喜欢看书啊?他点了点头。我爽快的让他把书拿走了。从那以后,“小雷达”每次来都会恭恭敬敬的把书还给我。如果我身边有书,再借走一本。我们还是很少讲话。慢慢的我已经习惯了,只要有好书我就一定会留给“小雷达”。
有一天到了“小雷达”该来拿信件的日子,换了一个人,我很惊诧。这也是个“小男兵”,长的细眉细眼,瘦高的个子。他说小陈有事不能来拿,我这才知道“小雷达”姓陈。好几天过去了,都是“细高个”来拿,我就心中寻思,“小雷达”他一个小兵能有什么事呢?部队保密,我又不能去问“细高个”,我开始替“小雷达”担心起来。这天我刚上完课来到办公室,“小雷达”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把我吓了一跳。我一看“小雷达”眼泡红肿,人瘦了一圈,以往的小虎牙也不见了,嘴瘪着。我敢忙问出什么事啦?“小雷达”眼圈一红,扑答扑答的大眼泪就掉了下来,说了声母亲病逝。接过信件头也不回的走了。我惊愕的张着嘴怔在那里。从此,“小雷达”再来拿信件时更是沉默不语了。我很想对“小雷达”说点什么,但碍于少女的羞赧我始终没说出口。正好那几天我在看一本苏联惊险小说,于是我就写了一张字条夹在书里,我记得好象写的是“化悲痛为力量”等字(那个年代只会写这样政治味浓的话)。“小雷达”来时,我把信件和书递给了他。“小雷达”再来还书时,说了声谢谢!日子就这样又恢复了平静。
倏忽,夏去秋至。我记得那年的秋天很短,还没感受到秋意,冬天就悄悄的来临了。仿佛是一夜之间,狂风肆虐大雪纷飞。那天放学后我没有回知青点,有位老师带了一包地瓜给我,我就在教室里就着灯光看书烤地瓜吃。时间很快过去,我抬腕看了看表已9点,就关好灯出了办公室。外面的风不知何时已停了,漫天的大雪正纷纭飘飞着,那鹅毛般的雪片霎时灌进了我的脖子里冰凉,我包紧了围巾。这时大地寂静,万物肃穆,一片银白,耳边只有唰唰的雪声。踩在厚厚的雪上轻飘飘的,感到很舒服和好玩。我来了童兴,使劲的踩地上厚厚的积雪,我真爱听扑哧扑哧的响声。此时我已走在了那个斜坡上,因为天气冷,坡上的雪早已被冻的结结实实,光滑的路面被不断下着的大雪覆盖着,我正兴奋的踩着,没顾及脚下,就咣咚一声仰天摔倒了。倒地的一刹那,我清楚的听到头重重的磕在地上发出清脆响声。我想爬起来,但天旋地转,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迷蒙中我在奔跑,后面有人追赶,双腿就是迈不动,眼看被人追上,我转身向一处断崖爬去,就在要到达峰顶时,手中抓着的荆刺突然断裂,我大叫一声醒来。我想睁开眼睛,但头痛的厉害。一睁眼就头晕,就想呕吐,我这是在那里呢?耳边突然传来了妈妈的声音,醒了!醒了!这时爸爸的声音也传来。我感觉到父母的双手抓住了我。妈妈说老二你终于醒了,爸爸说快别睁眼,你摔的不轻,千万别动。听到父母的声音,我的意识猛然清醒,一串泪从眼角滚落,妈妈为我擦拭着泪花,轻轻的说,别哭,孩子你回家啦。爸爸摸着我的头说,这么大了还是毛毛糙糙的。听着他们亲切的声音,我心里难过,对妈妈说我真想家,泪雨就滂沱起来。这时传来医生的声音,别让她激动,好好休息。
半个月后我出了院回到家中休养。住院其间,母亲告诉我,太危险了,听医生讲如果不是因为我围了一个大围巾,如果不是雪厚,我的头一定会开花,我正磕在后脑勺上,还算我命大。闲暇时,我时常感到困惑,谁会发现我呢?要知道学校在村的西头,那里没有人家,而且那么大的雪天是不会有人出门的。如果我不被发现,如果我躺在雪地里被冻一晚……越想越后怕,心里的疑惑也越来越大。转眼冬去春来,我的伤养好了。带着疑问我重返了学校。当我站在教室里,才赫然发现窗外那片小树林已人去楼空,小树林静悄悄的。我问,部队何时撤走的?老师们讲半月前,一夜之间人影无踪,真神秘!替我代课的老师,给了我一个纸包,说是“小雷达”还你的书。我打开纸包,是那本《大卫科波菲尔》,我翻开扉页,只见里面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几行字,XXX老师你好!不知你现在怎样?那天我和班长巡逻发现了你。我们很挂念你的伤。班长也问你好!书还给你,谢谢你借书给我看。至此,革命敬礼!落款是小陈。我看着字条楞了半天,原来是“小雷达”和他的班长救了我啊!终于找到了答案,心里非常感激。这是我的救命恩人啊,我应该当面向“小雷达”和那个班长表示我最真切的感谢啊!可是我到哪里去找他们呢?没有番号,没有地址,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他们连个感谢的机会都不给我,真让我难过,我惆怅了许久。
随着岁月的悄然消逝,随着时光的慢慢流淌,生命被百味陈杂充填的满满的,灵魂在世俗中变的沉沦,大多数日子被生活与生活的艰辛占去了。但似酒一样酿在记忆中的事,随着岁月的加深,这记忆之酒越陈越香,越来越清晰,那些在生命中遗失的痕迹又重新流转在记忆的角落,偶尔扯起,幽思一片,温馨一片。当雪染双鬓的我,坐在摇椅里,再回首这段铭刻在心底的记忆,就仿佛回到了曾经的纯真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