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北大荒插队时,是1972年,那时候北大荒很凄凉,没有烟台产的红葡萄酒。知青和村民喝的都是当地产的散白酒,没有品牌。
在北大荒插队,其实是件很郁闷的事,精神压力很大。一眼望不到头的地垄沟,看着都闹心。北大荒人烟稀少,冬天的白雪像巨大软软的羊毛毯子,覆盖在这广漠的荒地上,闪着寒冷的银光。刚插队时不光女生全都掉过眼泪,男生背地里也哭过。冰天雪地住的是四面透风的茅草房,饥一顿,饿一顿的生活特艰难。当时我们都刚初中毕业,十五、六岁便离开了父母,想父母回一趟家可难了。开荒种地又苦又累,能不掉泪吗?
那时,没有精神支柱,更没有文化娱乐的生活,劳作一天我们这些知青找到了消愁解闷的好东西,那就是北大荒上的白酒,没有牌子的散白酒。刚开始我们只能偷偷地喝,因为有知青办管,后来天实在太冷了,我们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明目张胆地公开喝,自己独斟无趣干脆找朋友灌,找村民们喝,只要投缘就干杯。
我就是在喝酒时,认识郝乐大叔的。后来我们成了酒友,也成了知心朋友。那时候,郝乐大叔38岁,身材高大,是个猛男型硬汉,特能喝酒,一次一瓶老白干不在话下。他是知青心目中的偶像,我们也常到他家去玩儿。有时候我们几个带一塑料桶散白酒,有时或带上一塑料袋咸黄豆,到郝乐大叔家“蹭”酒,郝乐大叔和郝婶从不嫌弃我们。我们在北大荒的野地里喝过,秋天在场院里喝过,上山砍柴在山上喝过,总之,北大荒四处留下了我们知青和郝乐大叔高举二大碗喝酒的身影。郝乐大叔的酒量,还有他助人为乐的精神,让我们的心越来越贴近了,一天见不到郝乐大叔心里头无着无落的。
1978年,知青大批返城,我们就要离开北大荒了,我们心里边也不是个滋味,眼泪不由自主地巴达巴达掉了下来。郝乐大叔让郝婶炒了不少农家菜,宴请我们知青。他一手拿着咸鸭蛋,一手端着二大碗里的酒,为我们专门送行。
前年,郝乐大叔来我家,我为他准备了丰盛的家宴,也为他特意准备了烟台产的红葡萄酒。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满桌子的什么“烤鸭”、“松仁玉米”、“糖醋鱼”等美味佳肴他一点儿都不感性趣,而对烟台产的红葡萄酒连连点头,喝了一杯又一杯。我问他“这烟台葡萄酒你觉得怎样?”他赶忙咽了一杯酒说:“这红葡萄酒真好喝,比咱们北大荒的散白酒强百套?”
“这话当真?”我问
“当然是真的了,咱东北大老爷们从不说谎。”郝乐大叔回答我。
当我敬郝乐大叔时,我和郝乐大叔再一次举起了酒杯。
我唱起了:“举杯吧,朋友,在这欢乐的时候”。郝乐大叔唱起了《东北人都是活雷锋》,诙谐、幽默地的歌声,在房间内久久回荡。
几天后,郝乐大叔要回北大荒了,临走时,我要给他买一些北京的特产,让他带回家,他说什么也不让我买。争执之下,郝乐大叔突然冒出来一句“如果你非要买东西,就给我买两瓶烟台红葡萄酒吧。”
我说:“北大荒下了火车,又坐拖拉机,酒不好拿吧?”
我有办法,我喜欢这红葡萄酒,不怕你笑话,我曾喝过北大荒的假白酒,喝的我眼睛差点瞎了,花了不少钱看病,白酒现在不敢喝了。郝乐大叔直率地对我说。我尊重他的选择,给他买了八瓶烟台红葡萄酒,捆好了放进了拉杆旅行包中。把他送上了火车。开车之前,郝乐大叔一再要求我,抽时间回北大荒一趟,乡亲们都挺想你的。
人呀年过半百,就爱怀旧。想起当知青的艰苦岁月,想起我曾教过的北大荒的孩子们。如今,我思念北大荒的大豆高粱,更思念郝乐大叔,思念他不是想和他喝酒,而是“思念”他在我是个半大孩子时,远离父母,无微不至地关心我、帮助我,还向学校推荐我,让我当老师教学生,是我的“贵人”。
终于,我决定回北大荒一趟,看望北大荒,看望郝乐大叔全家。今年“五一”趁着放长假,当北大荒泛出绿草的时候。我扛上整整一大箱烟台红葡萄酒,回到了北大荒。看见了郝乐大叔家的二层小楼,我的心情砰砰直跳,眼睛也死死盯住他家的大门,此时,我盼着郝乐大叔能从大门中走出来。
中巴在离房子不远处的地方停了下来,我着急第一个先跳下了车,大吵大嚷地奔向大门:“郝乐大叔,我来了!我来了!”房门慢慢地打开了,只见郝乐大叔缓慢地走了出来,阳光下,他一眼认出了我,紧紧握住了我的手,一会儿他转过身子,朝屋子里边喊了起来:“知青段老师回来了。”他眼里含着泪水。
屋子里急急忙忙地走出不少人,但大多数我不认识。郝乐大叔对他的姑娘、儿子们讲,这就是我经常跟你们讲的知青段老师。
他们热情地和我打着招呼。
我对郝乐大叔说:“我这次来北大荒,没给您带别的东西,就给您扛来了一箱烟台红葡萄酒。”“知我者,唯有你也。这下子我又可以解馋了。”他转过身对他妻子说:“快杀老母鸡,做小鸡顿磨菇,蒸粘豆包,款待段老师。”很快,小鸡顿磨菇端上了桌。郝乐大叔笑眯眯地像个魔术师一样,从炕柜里拿出来一瓶酒,我一看是瓶红葡萄酒,因为那古香古色的商标赫然进入眼帘,我大声地说:“你从那淘弄来的,还是正宗烟台产的货?”
郝乐大叔冲我做了个鬼脸,拿腔拿调地说:“你给的呀。”
我心里很奇怪。郝乐大叔看我真犯了糊涂,笑着把谜底揭开了。就是上一次去你家,你给我买的。我带回来一直没有舍得喝,留到了今天。
是实话吗?我问
我蒙你干啥。郝乐大叔说。
看着几年前的烟台红葡萄酒,我的眼睛湿润了。我说:“郝乐大叔,这回您别舍不得喝了,今天我扛来一箱子烟台红葡萄酒,管您够喝。”
好,那今天我就痛痛快快地和你大喝一场。
那天,我特别的高兴,是我一生中最惬意的一天。
当然,我和郝乐大叔又唱起了:我们往日情意相投,让我们紧握手,让我们来举怀畅饮,友谊地久天长。边唱边喝我俩真的都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