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跟公司请了长假，办了出国旅游手续，蓝锦葵拿着机票和护照独自离开香港飞往意大利，不为别的，只为了实现去年和欧石南的约定。

　　飞机飞上云霄，云团变得越来越模糊，机上的乘客都纷纷坠入梦乡，锦葵却无法合眼，过去的事情不断浮现眼前。去年的圣诞节，锦葵生日那晚，石南在围港的石级拥抱着她，轻声地说，葵，明年圣诞节我们去意大利过吧。

　　石南拥抱她的温暖，在她耳边呵气的样子，锦葵依然清晰地记着，当时他们很稚气似的拉拉勾，约定一定要实现，只是过了一年，一切物是人非了。锦葵还是很倔强的要实现自己那一半的约定。在12月离开了还没有一丝寒意的香港。

　　威尼斯，这个人一生中一定要去一次的地方，却没有给锦葵留下太多印象。意大利的人都很友好，整日笑眯眯的，不慌不忙慢悠悠的样子，只是锦葵却没有办法静下来旅游。

　　在水城的岸边，晚风习习，她背着不多的行囊漫无目的地行走，抬头可以看见Ca′pesaru,再走远点就看到Ca′dOro，美景如画，她却无心欣赏，站在海边，一遍遍地回想起和石南在维多利亚港边散步的夜晚，石南总是用温暖的大手小心的牵着她，那些都成为回忆了。

　　辞别威尼斯，锦葵起程到翡冷翠，石南出生的地方。
　　
　　（二）

　　穿过弯弯的小巷，锦葵看到许多文艺复兴时期的遗迹，还有一些标着梅迪家族图案的建筑物，在历史的沉淀面前她的心变得稍微冷静了，才发现自己已经饿了许久。

　　她继续漫无目的地行走，突然发现面前变得开阔了，一座教堂在阳光下散发着威严的气息，锦葵呆住了，胃也跟着抽搐起来。石南的声音，穿越时空，像是从很远的传到她耳边，“明年的平安夜，就在翡冷翠的教堂里度过吧。”

　　路人用告诉蹩脚的英语告诉她，这座是Basilica di Santa Mariadel Fiore,圣母百花大教堂。锦葵看了看，转身离开。

　　穿过阿诺河，在一间Traotoria里尝了一份Fettuccine，石南曾经告诉她，这是意大利妈妈亲手做给孩子吃的妈妈面。他还半开玩笑地说，老了以后要每天吃到她做的Fettuccine。

　　锦葵觉得现在自己就像是迷失方向的小孩，渴求着妈妈的拥抱和指引。
　　
　　（三）

　　傍晚的时候她终于走累了，想找个地方歇脚。看到路边有间叫“这里”的酒吧就进去了。

　　酒吧很小，只有三、四个人在喝闷酒，所以音响放着的音乐可以听得很清楚，竟然是熟悉的国语。她有些惊讶，原来酒保是个中国的年轻小伙子。

　　锦葵要了一杯啤酒，坐定，抬头发现酒橱里塞满了各式各样的法国红酒。正在好奇之时，酒保似乎也对这个突然闯入的黑眼睛黄皮肤的人很感兴趣，开始和她攀谈起来。

　　原来这个叫安叶的小伙子是这个小酒吧的主人，他奶奶是个强硬的意大利女人，生前最爱喝法国红酒，尤其是Medoc产区的Cabernet Souvignon。奶奶和他相依为命，生平最疼的就是他，所以他在翡冷翠开了这间酒吧来怀念她。“这里”的意思就是告诉奶奶，这里是她永远的家，安很诚恳的说。

　　你是个坚持的人呢，那么，我也想要一支Cabernet Souvignon。锦葵笑着说，心里竟然有想灌醉自己的欲望。

　　是吗，安的眼睛闪亮着，蓝你也是个执着的人呢，那么我推荐你喝一款Casa Lapostolle。

　　酒吧里的客人多起来，都是些熟客，看来安的人缘不错，他忙着去应付了，锦葵便一个人继续喝，空着肚子灌下了一整瓶红酒，酒劲很快便上来了，其实她的酒量并不是很好的，又加上劳累了一整天，头很眩，就爬在桌子上睡过去了。
　　
　　（四）

　　酒吧打烊了，安把她唤醒，锦葵才发现自己还没有安顿的地方，安似乎看出了她的为难，叫她不介意的话跟着他走。

　　穿过酒吧后门，是一个小庭院，再走过去，有一栋小楼房，安说，不介意的话，可以在他奶奶的房间里睡一晚。锦葵感激地看着他，安又说，我就睡在楼下，有什么事情可以来找我。

　　躺在安奶奶的床上，锦葵第一次有了家了感觉，在意大利游荡了将近一星期，她终于有了些归属感。酒醒了，她没有丝毫睡意。还有两天就是平安夜了，她可以完成自己那一半的约定了，而石南呢，想起他又禁不住一阵心痛。这种心痛一直驱散不去，把她从香港带到了意大利。

　　锦葵开始很恨石南，怎么可以独自丢下她忍受折磨，她曾经千百回的想要忘记他，只是越记得他的好。没有办法拒绝失去他的悲伤。
　　
　　（五）

　　安的房门被敲开，面前站着的一脸决心的锦葵。

　　安的房间很整齐，有种淡淡的香，像是酿酒桶散发出的原木的香，锦葵就在这种香气的围绕下与安作爱，安很小心地轻吻她，像是轻吻脆弱的水晶。蓝，你知道吗，每次接触你就觉得你身体里潜伏着巨大的哀伤，安怜惜地说。

　　锦葵只是沉默，自始至终都没有开过口，在心里面不停的叫喊着石南的名字。石南，石南，你知道吗，我已经怀上你的孩子，你怎么舍得离我而去。
　　
　　（六）

　　平安夜的晚上，锦葵怀抱着一支开过的Cabernet Souvignon走到附近的圣米尼亚托教堂，教堂门前已经挤满了虔诚的人群，她想一个静静独处，就往后门走去。

　　拐到后门途中，一辆轿车迎面开来，她躲避不及被撞倒在地。车上下来一位老太太，带着大大的十字架，老太太紧张地把她扶起，连声说对不起并问有没有受伤，锦葵只是说擦破了点皮就道别了老太太，一拐一拐地走了。

　　后门没有开，一个人也没有，锦葵觉得腰有些疼，就靠着墙根坐下了。

　　呆呆的坐着，想着自己这么冲动地来到意大利真是可笑，不能够再堕落下去了，圣诞节过后就回香港吧，要好好地重新开始生活。

　　入夜有些冷了，她抬头看看天空，星星在眨眼，又像是在召唤她，很久了，再也没有这么平静地看过夜空，这个世界多一个人或是少一个人，地球还是在旋转，星星还是在眨眼的，一切都不会改变。肚子有些隐隐作痛，锦葵难过地蜷缩起双腿，闭上眼睛，她感到怀里的酒已经被她抱得有些温暖了。
　　
　　（七）

　　不知道过了多久，教堂里传出歌声，是《平安夜》——
　　“平安夜，至善夜，
　　万恶中，光华射。
　　照着圣母也照着圣婴，
　　多少慈爱也多少纯真；
　　静享天赐安眠，
　　静享天赐安眠……”

　　锦葵挣扎着站起来，暂时忘记越来越痛的小腹，贴着墙壁认真聆听。教堂旁的路灯照得的她的脸色更加惨白。钟声缓缓响起，是时候了，锦葵取出酒瓶，想要把木塞拔掉。

　　她一使劲，肚子突然一阵痉挛，她便跌坐在地面上，酒瓶随着她的身体触碰到地面的那一刻摔碎在地，血红色的酒液像红玫瑰怒放一样飞溅开来，染红了她的衣裳。

　　锦葵发现自己体内也有一种温热的液体在缓缓流出，地面慢慢形成一摊血水，她已经不觉得疼痛了，麻木了，只看着自己的血液和酒渐渐汇在一起，融合了，昏暗的地面闪烁着迷人的红宝石色的幽光。

　　她很安静地闭上眼睛，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轻声地说，孩子，别怕，你跟妈妈很快就可以和天堂里的爸爸见面了。

　　在翡冷翠的夜，在教堂阴暗寂静的后门，在浓重的血腥味下，空气中四处飘荡着单宁微微的酸涩，还有酒里幽幽的林木香，和着教堂的歌声，在飞舞，在飞舞……
　　
　　（八）

　　不经意间摔碎了酒瓶子
　　深邃的血红划出，
　　我的卡伯索维尼
　　不经意摔碎的
　　还有我的心
　　流淌的血液和着泪滴
　　在这翡冷翠之夜
　　亲爱的
　　是否仍把我惦记
　　十字架在风中摇曳
　　仁慈的你请相信
　　我们会再次相遇
　　爱的救赎
　　是天堂还是地狱
　　都在这酒的国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