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典》·时尚酒风

　　在巴黎生活的日子越长，越能把她看得清楚。

　　以前，我曾经把巴黎幻想成为一个生活节奏十分悠闲的都市，行人的脚步轻缓、优雅，巴黎人的分分秒秒都生活在浪漫之中。后来到巴黎才发现，这般景象只能在巴黎以外的小镇和乡村才能看得到。街道上穿行的巴黎人，虽然神态优雅，但行色匆忙、略带倦意。巴黎的交通十分繁忙，汽车总是闪电般在眼前晃过。如同以前游历过的任何一座国际大都市，巴黎的节奏十分紧迫，人们甚至可以感觉得到她那勃动的心跳。

　　巴黎的风景名胜地，如埃菲尔铁塔、凯旋门、卢浮宫、凡尔赛宫等处的人群多是拿着地图与相机的悠闲自得的游客，他们尽情地呼吸着巴黎的空气，享受生活在巴黎的浪漫，享受每一天的阳光和雨露。巴黎商业区的景象则截然不同，以凯旋门—香榭丽舍大街—协和广场—巴黎市政厅为中轴线，向两旁辐射的地带就是巴黎的主要商业区，路人多是西装笔挺的上班族，脚步匆忙且神情严肃。米歇尔·旦塞尔曾描述巴黎商业大道是一派“冷淡而忙碌”的景象。

　　但是，无论这座国际都市怎样忙碌与紧迫，巴黎仍不失其浪漫都市之名，巴黎人始终保持着浪漫的心态，生活也保持着浪漫的情趣。

　　塞纳河的两岸，常有许多身材优美的男女躺在草坪或地面上享受日光浴。夏秋之日的午后，办公室的巴黎女郎到河边把衣衫除去，躺在毯子上憩休，丝毫不介意各地游客那好奇和迷恋的目光。上班时间到了，她们再把西装和短裙包裹起，迈着轻盈的脚步走向古老的商业建筑楼里。这些肤色诱人的女子显然是塞纳河上一道不可缺少的风景，她们为巴黎这座玄幻之都增添了几分前卫与时尚的气息。河边的黄昏与夜晚，那些数不尽的爱侣依偎的身影以及他们不为外界所干扰的“French Kiss”（法国之吻），勾来了游人多少羡慕的眼神。

　　街上的咖啡馆，从清早到深夜都传来咖啡机的蒸汽鸣响。早晨，赶往办公室的巴黎人会先到咖啡馆里吃早餐，点一杯浓缩咖啡和羊角面包，看会儿晨报要文，然后不紧不慢地逗留半个小时。午餐时，巴黎人会喝上一两杯葡萄酒以助食欲。下班后的时光，巴黎人喜欢呆在餐馆或酒馆里，偶尔也会去夜间咖啡馆里直至深夜。巴黎人认为享受夜生活不一定只能是情侣或夫妻，结伴去酒馆的常常是几位要好的同性朋友或是公司里的男女同事，这种聚会没有任何公事或私事的目的，纯属休闲和享受夜间生活。

　　这年巴黎的夏季炽热逼人，让人喘不过气来。我住在顶楼的房间，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仍然感觉不到一丝微风潜入。巴黎的大部分民宅和办公楼，乃至地下铁都不安设空调，也许是欧洲大陆从未遇到这年有史以来的最高温气候。平日，我喜欢站在窗台前，面对着公园的绿林和水池，端着一杯咖啡或红酒，看着街道上穿行的巴黎人和车辆，那些尾随主人散步的巴黎狗儿。我也喜欢看着远方屋顶上排列整齐、密密麻麻的烟囱，数数那些烟囱的数目，就知道屋檐下住着多少户人家。

　　许多巴黎人喜欢坐在水池旁边乘凉，常常看到他们伸长脖子去饮用水池喷口流出来的水，他们这一举动让我诧异，后来才知道全法国的自来水是经过净化、过滤的工序，水池的喷口流出的正是自来水。除了巴黎以外的其它城镇和乡村，随处可见当地人尽情地喝着水池流出的水。我也就大胆地去喝，那水的滋味确很甜美。

　　对街的拐角有一间老咖啡馆，我常架着长焦镜头去捕捉那里的有趣画面，比如喜欢在黄昏时阅读的人们，一副闲情逸致的神态；那些忙碌的侍者们，衬衫背后显露着汗水浸湿的痕迹；一位老头儿总喜欢坐在一个固定的座位，从早晨就开始品着一杯红葡萄酒，盯着从身边经过的每一位路人。

　　整日生活在烦嚣都市的巴黎人，更渴望亲近大自然的土壤，他们常常在周末或节假日到巴黎的公园和郊外进行野餐活动。我猜想，悠闲自在的乡村生活，也许是许多巴黎人一生所向往的。

　　楼下的邻居住着一对年轻的情侣，女孩是巴黎人，一位室内设计师，男孩来自南部的尼斯，正在巴黎大学攻读哲学的硕士学位。最初，我们常在楼道里碰见，互相问候一句或帮帮小忙就认识了。他们对我这位亚洲的女孩友善且热心，时常邀请我到他们的家里喝咖啡，或者到附近的酒馆里喝几杯。有一次，年轻的法国情侣邀请我周末去野餐，地点选择在贝西公园里。

　　贝西公园（Parc de Bercy）位于塞纳河边，在里昂车站的南面，这是一个新建的公园。自十九世纪初，公园就是葡萄酒批发商的集中地，也是巴黎最大的葡萄酒仓库所在。直至数年前，贝西还是葡萄酒的产地，如今的葡萄酒仓库已经改建为一座节庆博物馆。在贝西公园相隔塞纳河的对岸，屹立着四栋像展开书本的大厦，那是由贝劳尔（Dominique Perrault）设计的建筑物——新国立图书馆。

　　这天，阳光和煦，微风徐徐。周围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在远处林立着一幢幢古老的葡萄酒仓库，一旁堆积着酿酒的农业用具、旧橡木酒桶及手推车，还残留着古色酒香。我们从车里搬出了许多物品，比如布毯、盛满食物的藤箱子、两瓶葡萄酒、餐具、收音机，还有三只精致的玻璃酒杯。除此之外，为野餐准备的食物可少不了长棍面包、肉酱、乳酪、蔬菜色拉、橄榄油。

　　草坪上的野餐，可以毫无拘束，不为生硬的规矩所束缚。我们坐着、躺着、跪着，甚至听着电台的音乐跳起舞来。树林那边有一家法国人也正在野餐，他们时常举起酒杯向我们敬酒，可爱的孩子们也跑来与我们嬉戏逗乐。法国人之间是很容易沟通的，特别是处于大自然的环境里，人与人之间的融合，就是与大自然的亲近。

　　公园里有一个学校，还有一块特别为孩子所保留的菜园，那是给小学生耕种瓜果蔬菜的。年轻的邻居告诉我，以前公园里还住着二十多只猫，现在改建后已经失去踪影。也许是被善良的人们领养去了，法国人宠爱狗儿猫儿，这是举世闻名的。草坪上有以池塘为中心的庭园，一颗百年老树伸展着茂密的树干将葱绿的庭院包围其中。在贝西公园里散步的感觉，如身临一座法国传统的葡萄庄园里面。

　　法国人野餐时，法式长棍面包与乳酪是葡萄酒的最佳配食。长棍面包较为坚硬，但内外都有嚼劲，还带着淡淡的咸味，这种主食有助于搭配任何的食物。乳酪也更是法国人的骄傲，法国人竟然能创造出近四百种不同风味的乳酪。别以为乳酪只能与红酒搭配，其实配白酒也是非常适合的。法国人喜欢先往嘴里放一小块乳酪，然后撕下一块面包咀嚼，面包有助于消除残留在口中的乳酪味道，最后再喝一口葡萄酒。

　　法国人对饮葡萄酒格外讲究，一点也马虎不得。野餐前几小时，先将葡萄酒放入冰箱冷藏。出发前，冷藏好的葡萄酒必须用厚厚的保温带或几层报纸包裹起来。到达野餐地点之后，若附近有清凉的河水，就把未开瓶的葡萄酒浸入河水之中，待饮用时再提上岸来。公园的葡萄庭院里，阳光透过葡萄藤形成的阴影，让透射进来的斜阳更为耀眼。我们愉悦地举起酒杯，斜阳透过红酒映出闪耀的光芒，在绿色的田野饮酒完全是一种极至享受。

　　巴黎女孩告诉我，法国人野餐时有两样不可缺少的：葡萄酒和玻璃酒杯。并且，法国人决不会轻易用纸杯盛酒，他们对各种酒杯的要求足见饮酒时的细致。按我的理解，只有用玻璃酒杯盛着葡萄酒，才称得上“饮酒”。品尝葡萄酒时，酒杯是一个重要的辅助角色。如果用有色玻璃的酒杯，无法准确分辨酒的颜色。如果用普通的直筒玻璃杯，握住时手温会改变酒的温度，影响了酒味的纯正。饮酒时，手握住杯脚才是正确的持杯方式，这样不致影响酒温。

　　“品酒”与“饮酒”有本质的区别。一般人们喝酒，可能是节庆狂欢或是借酒浇愁，饮酒只是为了助兴，挥发自己的快乐与哀愁。“品酒”与品尝美食一样，需要借助视觉、嗅觉和味觉等器官。先轻轻把酒倒入酒杯，把酒在酒杯的壁间慢慢地晃动，用眼睛观察酒色、浓度及稠度。最好以白色的桌布或白色的墙壁为背景，能较清晰地观察到酒的颜色。然后把鼻子靠近酒杯口深吸一口气，这时可以直接把你的感觉表达出来，是否新鲜？是否有怪味？是否带有浓重的橡木桶味道？品酒的最后步骤是把一大口葡萄酒含在嘴里，用古老的漱口方式去品觉，使分布在嘴里各处的味蕾能同时均匀地感受到酒的味道，然后脑中迅速分析出这酒的品质。

　　每次与外国人谈论起葡萄酒的法国人，就变成了像一位专业的葡萄酒师，他们那种自豪与骄傲的眼神，透露出拥有两千多年悠久历史的法国酒文化。法国葡萄酒并不是高高在上，让普通民众可望而不可及。真正的法国葡萄酒文化并没有超越大众，也不是唯少数富人才能享用的“贵族文化”。

　　据三十年前的统计，法国人均葡萄酒的消费量达到108升，相当于平均每天要喝三百毫升，这是按总人口计算的平均值。法国人的人均葡萄酒饮用量居世界首位，由此似乎可以认为由于饮食和生活方式的因素，法国人应该是一个有健康危险的群体。但是，出人意料的是，比起那些正常饮食中不包括葡萄酒的人来说，进餐中饮用葡萄酒的法国人的心血管疾病和发病率及死亡率较低。这就是所谓的“法兰西奇迹”（The French Paradox）。

　　年轻的邻居还告诉我，就算在巴黎的办公室，老板也不介意雇员饮酒。我们国内的规矩，公司的老板一般不允许职员在午餐时饮酒，除非是为了陪客户用餐。巴黎的雇员可就幸运多了，职员不但可以在午餐时饮葡萄酒，在办公室里也是可以的（只要别喝得酪酊大醉影响了工作就可）。高级职员的独立办公室往往还备有一个小酒柜，想必里面放置着各种葡萄酒和烈酒，为了款待客户和自己。职员的抽屉中偶尔也会收藏着葡萄酒，待忙里偷闲时拿出来与大家共饮。巴黎人仍至全法国人，不会让自己和属下的工作太过劳苦，使得生活失去了滋味。这让我联想到法国人嘴边常挂的一句话：“工作是为了生活，但生活不是为了工作。”

　　在巴黎生活了一段时间，观察到法国人确是每天离不开葡萄酒，这酒也与他们结下了深厚的感情。法国人除了野餐、露营、钓鱼等户外活动外，每当节庆和聚会更离不开葡萄酒。我发现超级市场里还有大容量的硬塑料包装的葡萄酒，一小箱相当于好几瓶葡萄酒。葡萄酒不但是日常餐酒，有名气的波尔多或勃艮地葡萄酒更是绝佳的礼品。特别是巴黎人将与情人度过某个浪漫的夜晚时，一瓶好酒应该是风度翩翩的男士得提前准备的。

　　我喜欢在黄昏时分，去巴士底广场看巴黎的另类“风景”。那时正是下班之后，广场四周有成百上千的巴黎人等候约会的来临。有些三三两两或是独自一人，等候着情人、朋友赴约。结束了一整天工作的巴黎人仍然是西装革履的装扮，男士帅气且潇洒，女士淑然且端庄。情侣们手拉着手，捧着长棍面包和红酒，准备回公寓或是赶往塞纳河边的草坪共度良宵。

　　在清澈的星空下，幽静的塞纳河边与桥面，四处是一对对依偎并热吻的巴黎人。他们一面观赏着皎白的月色，一面品味着葡萄酒的香醇与诱惑。就如我这一位孤独的散步者，心情也变得浪漫起来，或许也该带上一瓶红酒，在柔静的月光下品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