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前，有朋友来电，告知将会给我带来几瓶红酒，害得我终日浮想联翩。今天在冰雪里看到临水所写的《红酒，相与出尘》。那鲜红透彻的两个字，便将我的魂魄勾引至千里万里。谗劲上来，口水增多，只得拿起笔来，在阳光明媚的北京午后，神往一番，以慰思念之苦！
　　　　　　　　　　　　　　　　　　　　　　　　　　　　　　　　　　　　　——题记

　　一

　　爱酒，渊源颇深。

　　外公嗜酒如命。是的，自我懂事开始，记忆中的外公始终把玩着手中的酒盏。他喝酒时总喜欢轻眯着眼睛，然后在唇齿之间细细品味酒酿的芬芳，依稀有几分感慨，几分默叹。据母亲说，自文革之后，外公就爱上了喝酒，且一发不可收拾。他曾因为喝酒差点丢失了性命，但是醒来之后，一切如故。家人曾合力要他戒酒，但几天以后，在外边的茅房里，舅舅将喝得烂醉如泥的外公背了回来。醒来之后，外公静静地看着围在床前的儿孙们，道：“我不喝酒，活着有什么意思！”从此，家人再也不劝外公戒酒，因为他心中所受的苦闷，远非是常人所能够理解。

　　舅舅们都爱喝酒。我知道这个消息，最初是在一个陌生的亲戚口中得知。说的是，在邻村的一次酒会上，三个舅舅跟十几个壮汉拼酒，到最后，十几个壮汉尽皆烂醉如泥，而我的舅舅们仍是谈笑风生。说实在的，我曾羡慕这种豪气干云的景象，在觥筹交错交错之中，在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对话里，酒与强者似乎总是联系在一起。是的，在我幼小时，我总是这样想的。

　　曾以为，母亲不会喝酒。因为从童年开始，母亲便一再告诫我不许喝酒，而且她也从不曾触碰过酒杯。但后来在父亲的口中我才得知，母亲很会喝酒，而且酒量很不错。记得我曾问母亲，为什么不喝酒？她的眼神有些悠远，淡淡道：“喝太多酒不好。”后来，我才明白，在那样一个年代中，要教育好自己的子女，一个女子所付出的远不是几句言语那么简单。

　　但我仍旧染上了喝酒的毛病，始作俑者是我的舅舅。当时恰逢中秋，我寄居于舅舅家中。夜里，睡得正酣时，被舅舅一把从被窝里抱起来。睁开惺忪睡眼，才发现，在小厅的桌子上，正放着一瓶白酒，一锅肉汤。依稀还记得舅舅的话语：“你妈不在，没事，就喝一点就行。男孩子不喝酒不像话！”不知怎的，从那个晚上之后，我开始品出了酒的芬芳。白酒的刚烈宛如一道暖流，流淌于我的口腔之中，然后散发到我的四肢六脉去了。而酒气上头时那中飘飘然的感觉，竟让我非常兴奋起来。半斤白酒下肚之后，我竟然还很清醒，这不禁令舅舅刮目相看，最后得出一个结论——遗传。

　　从此，我便开始了我的喝酒日子。在聚会时，在别离时，在欢快时，在寂寞时，酒成了我的同伴。有时我会感到惭愧，假若母亲知道，她的禁令，竟然敌不过一杯两杯酒酿的芬芳，该是怎样的一种无奈！后来，在外婆的生日上，我与表哥们大碗喝酒时，在众人惊讶的目光里，我甚觉自豪，我开始以为我终于长大。是的，能喝酒，不就是男子汉的一种最好证明么？母亲显得有些讶异，但最终没有说些什么。只是，我隐约觉得她的眼睛里包含着淡淡的落寞。

　　二

　　成长需要付出代价，而许多事情也总要在痛苦之后才能彻悟！

　　上了大学之后，我成为校、系篮球队的队长。对于打篮球的人来说，喝酒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每于训练或比赛之后，朋友们总能见到我跟一大帮队友坐在江边，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情景。遥想当时，于杯盏之间，面对徐徐江风，大叹今夕何夕之时，我从未想过，其实，这只是少年时的一种轻狂而已，其实这都是年轻时稚气未脱的表现。

　　当酒，变成了一种媒介，一种用来炫耀的资本时，总有一天，它会以它的野性，会以它的刚烈损伤饮者的内心。

　　四年的生活恍若一梦，弹指瞬间。几度花开，几度风起，便到了离别的前夕。有人说，小隐是一个重感情的人，同时又是一个执着的人。是的，我从来如此！四年里，这里成了一个难以割舍的地方，一个处处流淌着回忆的世界。在我离校前，每天都收到信件与电话，每天都收到鲜花与问候。其中一封匿名的信里一张照片让我永生难忘：那是一个无人的篮球场，一个球停在那里，无人问津！下边注着一行字：“师兄，你走之后，空旷便是我们的心情！”于是，离别与伤感注定成为最后的收场，而酒也注定成为特定的主角。

　　离别前的晚上，很多人陪我喝酒。啤酒与白酒，一碗碗下肚，我不知如何去控制内心涌起的落寞，更不知如何去面对疼爱我的朋友。后来到底喝了多少，我自己也不知道了，只隐约知道，是一个师弟将我背上了八楼，半夜里起来，几乎连肠胃都吐了出来。人生里第一次喝醉，但是，有时一次便足以烙下一生的伤痕。

　　后来，我的胃有时阵痛，我知道，我不再是以前那个吃什么都能消化的小隐了。而母亲当时酒席上落寞的眼神，不知怎的，便又回到我的脑海之中……

　　三

　　其实，我从未曾后悔爱上酒。

　　后来，走出社会之后，我开始淡去身上年轻人的浮躁与轻狂。于我，酒不再是一种炫耀，亦不是一种沟通情感的媒介，而成为了人生淡定后的一种境界。

　　是的，恰是这个时候，文学走进了我生命。

　　翻开厚厚的文学史，一路追溯过来，我蓦然发现，中国五千年来竟然浸透了酒的香气。杜康美酒醉刘伶，三年醒来赞不已；李白斗酒诗百篇，天子呼来不上轿；易安酒醉泛兰舟，惊得一湖鸥鹭起。无数的历史典故里渗透着酒的气息。思乡时，一杯浊酒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送别时，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游玩时，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欢乐时，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苦闷时，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寂寞时，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在中国的古典文学中，酒竟然到了无所不在的地步。但此时的酒，早已不是世俗所谓的鲸吞牛饮，而是一种人生的寄托与意境。于是，酒成了一种性格，成了一条通往文学深处的小径。

　　与我一样深爱文学与酒的朋友有很多，但最能与我深谈的当属南海的欧阳。回想起我在汕头桂园居住的时候，常于深夜，欧阳便提了几瓶酒上来，我们常常深夜长谈，并且忘记了时间。欧阳常骂我，他说我的文章里总有几分酒气，几分醉意，但为什么在现实中不多喝几杯。我没有回答，他只是一个人喝酒有点寂寞而已，见我喝得少，心理有些不平衡罢了。我知道他内心里懂我，与他在一起的时候，其实喝不喝酒，又有什么关系呢？这种氛围，这种相处，本就足够醉透我的心灵。

　　别离后，无数次孤独的时候，总会想起八楼与欧阳喝酒谈文的情景。这种时光，其实在人生中所占的比例很小。现实往往比理想中来得无奈，但现实却又是理想的一部分，假若没有现实，理想又怎能到达深刻的地步。于是，我开始懂得珍惜现实。是的，即使现实中缺少了惊喜，我也总在酝酿着，等待着，我知道，生活跟酒酿非常相似，等待适合开封的时候，倒出来的酒香终将使人心旷神怡。

　　是的，长大后，我不再于众人之中去体现自己的酒量，也不再炫耀自己如何如何能喝。因为，我知道，酒有时不时用来喝的，它是用来怀念的，用来品味的。我也知道，醉，并不只是酒酿可以做到，意念上的醉其实更能使人欢快愉悦。

　　于是，我觉得我开始懂得了酒，也开始懂得了文学与人生。

　　后记

　　来到北方之后，很少饮酒。或是天性使然吧，竟于这样一个下午，沦陷在想象的酒里。收笔时，方知天色已晚，肚子甚为空荡。姑且笑骂几句，一骂将送我红酒的朋友，二骂写了文章的临水，最后，轻轻地骂一下自己。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