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处笼烟叠翠的葡萄园是镶在我记忆中的一颗美玉，疏篱将它围拢，迈不出篱笆半步，就将绿晕一圈圈弥漫，像飘来的一抹翠云浮在园上。

　　初春，阳光暖融融烘着葡萄秧。金丝柳在你身后招摇，梨花梦般落满你的肩头，斑驳的疏影中，你飘逸得像临风而立的树。

　　斑斓的阳光下，你正仔细的将枝条牵上藤架，那柔软的枝条在你手中活泼的跳动，像一串音符高高低低的奏响了繁华的乐章。

　　我想我的前世一定是个农夫，不然路过的我缘何像着了魔般渴望和你一起，亲手将它们牵上藤架，看它们在春风中欢乐的舞蹈？

　　隔了篱笆，你向我友善的笑，洁白的牙齿闪着细瓷的光。就在你灿若阳光的笑中，我开始迷迷糊糊的做梦，做葡萄一样紫色的梦。

　　这样，我们签下了这个季节的约定，在你的篱笆墙内，每个周日，我可以做一回果农。
　　穿了休闲装，戴了遮阳帽，我把自己收拾成农妇，成了在你葡萄园做客的主人。
　　浇水、施肥、锄草、松土，将一截一截的秧杆扦插进泥土……在四月的纹络里，我帮你梳理一桩桩农事，像一个迷上过家家的孩子，你的园成了我心爱的道具。

　　当所有的藤蔓都爬上了高高的藤架，所有的沟渠都贮满了清水，所有的杂草都被我安置在一个角落，倚在黄昏的微明里，我以一只水鸟的姿势俯瞰亲手抚摸过的每寸土地，印在泥土上的清晰的指痕，还在活泼的诉说着忙碌的快乐。

　　让我做一棵葡萄吧，在你的园中种我前世的梦。
　　你笑笑，继续挖那条水沟。

　　迎着春光努嘴的葡萄芽儿，顶了一嘟儿粉绿的穗。手掌样的叶子一层层舒展了，泛起油绿的光。秧儿爬满了架，伸出长长的丝蔓，捕捉叶子间流动的爱情。一串串小青葡萄晃着青豆般的小脑袋，挤在一起，像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雀，躲在叶子底下不肯出来。

　　你对我闪闪眼睛，说，果子太密了，该疏掉一些，才能有恰到好处的距离。
　　于是，每周一次的果农也疏掉了一次。
　　疏掉的那一周，却在心底疯长，一种与葡萄一样牵牵连连的植物。

　　六月里的清晨，雾气浓重。葡萄园像浮在仙界，若隐若现。叶子的锯齿上挂着清亮的露珠，碧青的葡萄呵着一层水汽，像婴孩的脸上细密的绒毛，指尖轻轻划过，就汇成一小道溪流，淌出一道曲曲折折的心事。

　　你指着主枝上蓬勃而出的枝蔓，说，这是葡萄流浪的心。背上了葡萄的蔓，枝枝蔓蔓的就要剪除。

　　我不动声色的修剪着主枝上滋生的枝蔓，柔嫩的枝条从我的指间纷纷滑落，像剃度时的青丝滑过肩膀，飘零满地。新鲜的伤口很快涌出汁水，凝在端口，分不清是血是泪。

　　我的手被青绿的汁浸染得隐隐作痛。
　　夜里，一场暴雨，洗劫了一个梦。点点紫红是葡萄破碎的心，散落一地。
　　我唏嘘不已。
　　你说，该落的自然会落的，非关暴雨，你说。把它酿成酒吧，葡萄的魂葡萄的韵就活在酒香中了。

　　于是，那个秋日，我们将整缸整缸的葡萄揉碎、压挤、沉淀、过滤、封存，然后期待在漫长的发酵后，酒香会使细小的伤沉醉。

　　冬夜，两家人围坐在火炉旁，杯中斟满紫红的葡萄酒。轻轻啜一口，竟是五味俱全。
　　凝视着这葡萄一样鲜妍葡萄一样芬芳的液体，多少往事在眼前飘落，那一个个明媚的暗淡的快乐的惆怅的日子终于酿成了酽在心中的酒。

　　再次举杯，心情竟是这般的坦荡平静，或许还有一丝庆幸与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