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乡村买一块地,自己设计房屋样式,修建一栋舒适别致的小二楼。清晨站在阳台上眺望青山绿水,看太阳慢悠悠地升起;静夜里,聆听微风吹动树梢的声音,欣赏夜莺的歌唱。写作之余,种花种菜养鸟养狗……
父亲满55岁那一年,实现这一愿望的机会突如其来地降临了。省作协给教授级别的作家,每人分得一套四居室的新房子。我们万分激动,全家人很快就可以荣升为大城市的人了。我们谁也不知道父亲这稀奇古怪的想法,后来听母亲说,那不过是他们新婚燕尔时,父亲曾对她说过的甜言蜜语,只以为是一个玩笑,没想到二十多年过去了父亲这么认真。
父亲对前来通知他去挑选新房的领导,态度坚定而明确地说,我不去成都,也不要四居室,我住在那儿就没有创作灵感了。领导们只好征询他本人的意见,父亲便毫不迟疑地说出了埋藏在心底多年的愿望——我要住在乡下。
一切按照父亲的愿望顺利进行着,在离城二十余公里的小镇边买了四分土地(九三年又扩增至一亩),建筑队按照父亲的图纸大兴土木。不久,我们全家人搬进了“乡村别墅”。
记得我们搬过去的时候,是阳光和煦的四月,一望无边的麦田在微风中翻着绿色的波浪,房屋的背后约二百米外是清澈见底的涪江急流,举目皆是美不胜收的山水画,被露水滋润过的泥土的潮湿味夹杂着各种植物的芳香,飘荡在空气中,让我们足足兴奋了一个星期。母亲乐得像个小女孩,疯疯癫癫地唱着民歌,在每个房间里东窜西窜。
父亲说他好像回到初恋的时候:“你母亲梳着长辫子,身穿白底蓝花布衣在学校的舞台上唱《白毛女》,有好多男同学给她写情书呢……”
母亲很快爱上了泥土,确切地说她爱上了从土里长出来的植物。母亲把原先准备用以涂脂抹粉穿大红大绿衣服到老年大学去扭秧歌的钱,全部投入到买花和买肥料上了。她在园子的几分地里大显身手,密密麻麻,参差不齐地种下数十种花草,凡市面上有的,她都买来种在地里。
父亲反复强调说,他要种红苕、厚皮菜、玉米等农作物。这些农作物是他写第一部长篇小说时,陪伴他度过饥荒年代的。此后,他情有独钟的农作物在三平方米的地里茁壮成长。父亲还在墙角地边种了几株优质葡萄,以及枇杷树、桔子树。
春天五光十色的鲜红耀眼夺目,秋天宛如玛瑙珠子般的巨峰葡萄缀满枝头。成群结队的小鸟蜂拥而至,约三分之一的葡萄喂了小鸟,其余的大部分做了葡萄酒。
冬天来临,父母们如往年一样做香肠腊肉。有了广阔的空间(葡萄架),父亲买了比往年多一倍的猪肉,卖肉的伙计帮父亲把半头猪扛回了家。大小不一的腊肉块吊在干枯的葡萄架枝头,诱人的香味随风飘荡,引来无数只饥饿难耐的越冬小鸟,肥肉是它们的首选美味。母亲怎么赶也无济于事,便怨气冲天地对父亲说,搬到这儿来就是个错误。父亲满面笑容地说,你是有福不会享,我们在城里费尽心血养一只画眉鸟,在这儿轻轻松松就养了几十只甚至上百只小鸟,多好哇!
母亲这时候看到一只吃饱喝足了的花脸小鸟正对着她搔首弄姿,煞是可爱。父亲的一席话让她豁然开朗。从此以后,她每天都不忘在阳台或是院坝地上撒些玉米和米粒。小鸟们成群结队地飞来了,大快朵颐之后,便悠闲地在园子里聊天散步,唱歌跳舞,随后全都飞到院墙外几棵枝叶繁茂的树上睡大觉。冬去春来,估计这群小鸟和母亲一样,长得腰圆体胖。
三年后,我们的枇杷树长大了,几对小鸟懒得飞来飞去,直接把家安在枇杷树上。让我们惊喜的是身长仅一寸的小蜂鸟,干脆把家安在丝瓜藤上,离地只有一米多高,使得我们有机会观看到雏鸟生长的过程。
坐在某个角落里,悠闲自在地看着数十只小鸟在园子里穿梭,是老两口最惬意的时刻。
时光飞逝,二十年匆匆过去。当年豪气冲天如正午阳光的中年父亲,已是风烛残年的耄耋老人。岁月流逝并没有使他的思维颓废呆滞,他一如既往地在这套房子里创造新花样(因他的心血来潮,局部装修多次改造),真正达到了土洋结合的标准。
为了他能健康长寿,我们多次劝他搬到城里离医院近一点的地方,他说等到我走不动的时候再考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