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酒就是他们的职业
一位在法国留学多年的朋友对我说,对于种植、酿造、鉴赏葡萄酒的人来说,葡萄酒早就不代表一份职业了,在与酒相关的繁缛程序中,测量株距,去梗、破皮、加糖、浸皮、发酵...... 每一道程序都浸透了他们对酒的挚爱,这些人将自己的全身心投入其中,将自己的精神、喜好、对生命的理解投入其中,于是,酒不再是一种简单的产品,而成了一件艺术品。
最好的红酒是上帝酿造的
"要说生活中对我有启迪的人,我倒是经常遇见。但是对于品酒,我是完全靠自己摸索。我记不住喝第一瓶很好的酒是什么时候,因为喝第一瓶的时候,我还不懂。也许其他人也是这样。正如人生,要经历过了才知道,什么是好的,什么不好。"
葡萄酒是上帝做的
"葡萄酒的奥秘,掌握在上帝手中。只有上帝,才能酿造出最好的葡萄酒。"
说这番话的人,是中国红酒巨头,广州富隆酒业的领头羊沈宇辉先生。酒道如其人,他的着装典雅华贵,相貌品正慈祥,拥有一个成熟酒业老板的睿智,以及一位品酒大师对酒艺术的敬畏和诚实。他出身于广州一个普通的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是医生,母亲是一位教师,21岁之前,他在中国大酒店工作,便已经初识红酒。"但是,我21岁之前,并不知道红酒的好处,那时候的我,只会识别那些名贵的瓶子和标签。"沈宇辉先生自嘲地说道。
21岁之后,沈宇辉先生到澳洲留学。像每一位留学生一样:"我打过很多工,在餐厅和酒吧做应侍,在很冷的天气,去维修管道。苦当然也是吃过的。当时我便喜欢卖酒喝,用打工的钱买一些便宜的红酒,人民币也就是20几元一瓶吧!"终于,沈宇辉先生有了自己的会计事务所,开始接触到上流社会,参加周末PARTY,渐渐尝出红酒的滋味。
"要说生活中,对我有启迪的人,我倒是经常遇见。但是对于品酒,我是完全靠自己摸索。我记不住喝第一瓶很好的酒是什么时候,因为喝第一瓶的时候,我还不懂。也许其他人也是这样。正如人生,要经历过了才知道,什么是好的,什么不好。"
"对于葡萄酒文化研究,到您今天的这个层次,需要多少年时间呢?"我翻阅着大部分出自沈宇辉先生手笔的,厚约300页的《富隆葡萄酒鉴赏》问道。
"我不知道别人需要多长时间,就我自己来说,有20多年了吧!"
世界上许多有名的庄园,几乎都留下了沈宇辉的足迹。......法国布根地梦雪真葡萄园(Chevaliers Montrachet)、爱士图尔庄园葡萄园(Ch. Cosd'Estournel)、罗曼丽康帝葡萄园(RomaneeConti)......每到一处,他便去拜访酿酒师,观察每一片土嚷,每一颗葡萄,走入酒窖中研究各种工具的奥秘、翻阅关于葡萄酒文化的书籍和典著。
这化蛹为蝶的一切,与葡萄成为美酒的经历多么相似,上帝的确赋予生灵以灵性,但是成为灵者之王,却不单纯是上帝的意志。
Wine dinner 的布道者
"1995年,我回到中国,我奇怪人们竟然用雪碧兑葡萄酒。你知道吗?葡萄酒讲究的是天然,既是物尽天成,更是一种艺术;然而汽水之类的饮料,是化学产品,与葡萄酒勾兑更是对艺术的糟踏。对于当时的人们来说,物质上是充裕了,许多有钱的人,也学会了用上好的葡萄酒来装点门面,然而他们却无法分辨出一瓶1982年售价一万多人民币的拉斐(Lafite),与1983年售价几千元人民币的拉斐的区别。对他们来说,一瓶酒的好,是门面,是排场,是炫耀和富贵。"于是,沈宇辉先生便创办了他的富隆酒业,开始了漫长的葡萄酒文化布道。
"我花几十万印制关于葡萄酒鉴赏的书,免费送给热爱这门艺术的朋友,各大酒店,各大餐厅。我还举办了很多期的培训班,培养酒文化的传播者。但是我知道这远远不够,每周,我几乎要去两个城市举办Wine
Dinner,我邀请世界著名的品酒人或者酿酒大师,召开媒体招待会,请各届人士和酒FANS到场。"高朋围坐,觥酬交错,沈宇辉先生幽默风趣,滔滔不绝地讲授酒道:"红酒的价值,很重要的是那里面蕴藏着一种属于精神境界的部分。我曾经看过一篇关于上海一位品酒师的报道,她很年轻,只有二十几岁。当记者问她,你会喝醉吗?她说她只品酒,不喝酒。其实,酒的精神,并不完全在于它的色泽、口感和芬芳,好的红酒,要喝下去,喝到一定程度,才知道它带给你的那种微熏微醉的感觉。那种感觉,很难用言语形容,它可以使你置身度外。它释放出你神经中的脆弱和压抑,它使你感到心胸豁然,驱除尘世的烦恼和不快。"
"但是,你每周频繁地出差,去世界各地的庄园采风,去全国各地举办Wine Dinner,大部分的时间在飞机和流动的盛宴中度过,这是否使你感到疲惫呢?"我问道。
一生中四十次机会
"一位酿酒师,一生中只有四十次机会。错过一次,就失去一次。"沈宇辉先生说道。
"那在上一次失败之前,和下一次机会来临之前,他们所做的是什么呢?"
"等待,研究,和找到更好的方法。一瓶上好的葡萄酒,是一位酿酒师穷尽一生所追求的艺术品。在这一点上,他们和音乐家、诗人与画家是相似的。酿造葡萄酒是前人种树,后人乘凉的功业。所以急功近利是不对的。有的葡萄酒制造厂,为了追求利润,大量种植类似于基因作物的葡萄,然后混合所谓的高科技,产量是达到了,但是质量上却失去了传统工艺的精细和神韵。这也是世界著名的酒评家Robert
Parker所担心的问题。当人们变得越来越有钱,能够消费得起一瓶好酒的时候,而真正的好酒却并不见得会比以往任何一个世纪多起来,这怎么办呢?我们代理的一些顶级红酒,分配到中国都只有很小量的配额。"
沈宇辉先生的担忧,其实,也是这个时代很普遍的一种忧患。人们对于自然、对于佳酿,对于精品的追求,放在这样一个"一切像货币一样可以复制"的年代,无疑是非常奢侈的。
谁说只是口腹之欲
"我并不在意车子是否是奔驰还是宝马,如果我的车正逢修理,我也不介意打的去上班。和同事或者下属去打网球,出一身大汗,大家到附近的大排挡去喝啤酒,我会觉得是一件乐事。但是,通常的情况下,我每天都喝红酒,如果没有红酒,我就喝矿泉水或者果汁,或者干脆不喝。如果要去一家我不喜欢的餐厅,吃自己不感兴趣的食物,我宁可不出门,在家里吃。我热爱美食和好酒,我觉得这是人生很重要的事情,这不仅仅是口腹之欲。对我来说,什么样的X.O
配酱爆鹿片,什么样的嘉本纳沙威浓配扣鳄鱼皇,都是一门学问。胡椒、核仁、肉桂、丁香、茴芹或者黑莓......都是一种人生的味道;什么样的杯子配Ch.La Fleur Petrus,什么样的杯子配Chambertin,都是一种气味与视觉的艺术。"沈宇辉先生微笑地说道。坐在他一旁富隆酒业的设计总监Romeo Cen告诉我:"沈先生到世界各地采集好酒,就好像一位收藏家到世界各地收藏名画一样,非常投入。"
看得出来,口腹之欲,对大部分寻常百姓来说,果腹足已。但对沈宇辉先生来说,这已经是一个精神层面的问题。法国美食家勃利亚·萨瓦兰(BRILLAT-SZVZRIN)说:对人类而言,发现一盘新做法的菜肴,比发现一个新的星球还要重要。
红酒酿佳人
据说沈宇辉先生单身多年:"在35岁之前,通常男人都不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女人。
"正如他所热爱的红酒:"我喜欢红酒,但我不会只喜欢一种。我喜欢法国红酒,也喜欢澳洲红酒,一种是丝绸,一种是丝绒,要我只喜欢一种,我可做不到。"但是35岁之后,沈先生遇到了他现在的太太。现在,他们的儿子已经一岁零两个月了。
"您觉得什么样的女人才是最好的红酒呢?"我问道。
"嘿嘿,我近来新请了一位司机,他只有高中毕业,跟着我们到处去,在宴会里也喝了不少好酒,似乎也开始懂得一点品酒了,但是喝到极品的酒,他还是没有什么感觉。人与酒之间是讲缘分的,就像一个人刚开始学绘画,他就未必能感受到毕加索的画所表达的东西。也许一副写实的风景画,他就比较容易明白其中的奥妙。找到与合适自己的,哪怕不是最名贵,却是最重要的。
我心目中的那种平衡、柔和的女人,便是最好的红酒。所以我最喜欢法国的红酒。
二、遇到你生命中的那杯酒
喝葡萄酒酒对吴宏一(Joey)来说,就不能算是件事儿,更不用说是件高雅的事。"应该说是一种生活,"吴宏一反复、毫不做作地对我强调着。我半靠在君悦酒店的东方亮酒吧高高的吧椅上,边嚼着杯子里的冰,边反复咀嚼着这句听起来颇为深奥的话,努力把它的深意和眼前这位衣冠楚楚、动作规范的年轻餐饮总监联系在一起。
"每次路过我们酒店后面的一个胡同,都能看见一个卖羊肉串的大叔在拼命扇火,边上总围着三两个人,一手握着烤串儿,一手攥着一瓶啤酒,美滋滋的样子,酒不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吗?"好心的Joey还在点化我。我却忿忿:街头黑瓶子里装的廉价啤酒,同高贵、优雅的葡萄酒终究不能混为一谈。
其实,这位瑞士酒店学校出身,被同事们奉为葡萄酒专家的年轻绅士,得到的第一杯酒也并不是在水晶酒杯里闪耀迷人光泽的葡萄酒。
"乡下人"吴宏一出生在台北市郊区,一个叫新店镇眷村的小乡村里,相对于祖籍在福建的台湾本地人来说,他是典型的外省人。父亲的外省人朋友里,有山东人、河南人、江苏人、贵州人......当这些人聚到一起,头等大事就是要喝酒,当然桌上的饭菜也很丰盛,像那些烙饼、打卤面、韭菜合子,都是台湾本地人见也没见过的东西,却是宏一30年后来到北京,看着最亲切的美食。那时,父亲拿来招待客人的酒都是高粱酒、台湾白酒一类的烈酒,宏一有生以来品尝到的第一口酒,便是三岁时,一个很"坏"的叔叔从这桌上拿下来,骗他喝下去的一小杯白酒。
酒很辣、很苦,呛得小宏一眼泪汪汪,那痛苦的滋味,他一直到现在都还记得。
12岁那年,宏一和全家搬到德国城市慕尼黑,最大的惊喜是第一次看到了下雪的样子,白雪覆盖下的慕尼黑街道和住宅,庄严、神秘,令宏一觉得自己是乘着阿拉丁的神毯,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接下来5年的异国生活,最令宏一感叹的,是德国人的"嗜酒",啤酒在德国人的生活里,比水还重要,是真正的酒不离口。早上一般是一杯淡啤酒,搭配早餐;白天的工作间隙,还要来一杯无酒精啤酒提神;晚上则是在酒吧里用黑啤酒把自己灌醉,很过瘾地为自己的一天来个奋力收场。即使是在凌晨4点寒冷的机场候机厅,也能看到德国人大口大口,往自己冰凉的胃里灌进充满气泡的啤酒,那场面让宏一想到了"梁山好汉"。
再以后,回台湾服完兵役的宏一,来到南非。从小在一片稻田里长大的孩子,享受惯了山野、田园里的无拘无束,再好的城市,对他来说,不过是个更精致的笼子,而南非开阔的大地、碧蓝的天空让宏一一下子就爱上了这里,决定在这里定居。于是,他很快在这里找到了一份电脑公司的工作。
周末,他和同事一起开车去南部沿海地,第一次看到了建在临海山上的葡萄园,朋友告诉他,这里的葡萄由于整日享受着海风、阳光的抚爱,结出的果子异常饱满,酿出的葡萄酒里也带有湿湿的海的味道呢。于是,他决定要去一个真正的酒庄见识一下。
在一个自绘的酒庄标志的指引下,宏一的车拐进了一个园子,这是一个出售自酿酒的酒庄,一进园子,门口的大黑木桌上,一桌子大大小小的酒瓶子,瓶壁很厚,颜色也黑黢黢的,拿起来才听到里面晃动着液体的声音,应该是葡萄酒吧。好玩的是,每个瓶子上都用粗黑色的笔写着这瓶酒的来历:哪一年的酒,是什么葡萄种类,当时的气候如何......,瓶上的字迹并不工整,大大小小,歪歪扭扭,就像小孩子的涂鸦,吴宏一却读得兴致盎然,他没想到这看似不起眼的酒,每一瓶都有一个属于它的故事,引人遐想。
这时,一个臂粗背阔但面色和善的黑人老人,兴冲冲走上前,他拿出一瓶酒,在桌上放稳,加倍小心地要把酒瓶打开,宏一发现老人看着葡萄酒时的眼神异常温柔,就像看自己的孩子,在打开酒瓶的瞬间,如同把自己的孩子抱出来,酒香四下溢出,那混合海风和泥土气息的味道,令宏一感动莫名,不知是因这酒,还是这位满脸虔诚的老农。
晚餐是在黑人老农家里吃的,他家的酒出得不算多,而且价钱低廉,十瓶的价钱才抵得上超市里一瓶的价,而且在南非,由于受经济制裁,大量好酒不许出口,只能在国内贱价出售,因此,老农的生活并不富裕。晚饭的餐桌也谈不上丰盛,只是些土豆、南瓜一类的自种蔬菜,
而老农拿出的三四瓶不同年份的红酒,立刻让餐桌添了光彩,让这个简陋的小屋显出点不凡的气质。"这是我孙子出生那年,我酿的一箱酒中的一瓶,那一整箱酒都是为了纪念他的诞生,等到他结婚那天,再拿出来送给他吧。"老农脸上依然是无比幸福的皱纹。宏一端起酒瓶细看,这个故事已经写到酒瓶的商标上了,还有一段特别注着:"那年阳光特别好,雨水很少,也没有大雾......"
离开酒庄,已是夜幕浓浓,伴着一路扬起的红土,汽车一路颠簸驶离酒庄......吴宏一望着车窗外昏暗、连绵的葡萄田,眼前浮现得尽是那个黑人老农开启酒瓶时虔诚、热忱的脸。
虽然他们一家每日辛苦在庄园里劳作,晨起,夜归,而收入少的只够一家粗茶淡饭的糊口,可老农并不计较,只要打开珍藏红酒,所有快乐便都释放出来,所有的辛苦此刻都得到了补偿。"而自己呢?有什么事情能让自己在哪怕一瞬间忘记一切,陶醉其中!"吴宏一在记忆库里搜寻起来,可是,没有!他多么羡慕那个满身尘土、满脸沧桑的黑人老头啊,至少,他拥有那个忘乎所以的瞬间。
没多久,拿着一摞厚厚的瑞士酒店学校的资料,吴宏一坐上了南非飞往瑞士的飞机,关于红酒,他还想知道更多,或许,那里还藏着一片吴宏一心中的葡萄园。
和葡萄园最初的际会,再加上学校里系统、专业的葡萄酒课程,让宏一对葡萄酒产生了非同一般的兴趣。几乎每个假日,在同学们相约去附近的滑雪场游乐时,他总是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坐上开往郊区的火车,去附近的葡萄酒庄园,他觉得,如果可以一个人在挂满葡萄藤的斜坡上走走,踩踩松软的泥土,晒晒太阳,就很满足,很享受了。
最奇妙的是,在瑞士上学的第二年,由于春暖雪化,宏一发现离学校窗口不远处,竟有一片发着嫩芽的葡萄园。冬天那里只是一块枯地,偶尔还看见两个工人在上面整理着什么,没想到那竟是一块蓄势待发的土壤,春天一来,立刻显示出勃勃生机,只十几天的功夫,小嫩芽开始爬藤、开花,再过上些日子,宏一的窗外便是一片鸟鸣蜂飞了。
他又想起那个老酒农说过,"每瓶酒都是有生命的。"可不是,它们也都是从破雪发芽开始,一天天经历着时光的历练,最终成为一瓶瓶承载着人们心血、热情的葡萄酒。而每瓶酒又都不相同,即使是同一块地里长出来的,同一年份酿成的酒,味道、香气都不一样,就像小时候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一个村里的伙伴们,成年后,走上各自不同的道路,变成了完全不一样的人。
过后的几年,吴宏一脑子里整天入了魔一般,想着这些关于葡萄酒奇奇怪怪的变化,他想要游历世界五大酒庄,尝遍天下所有美酒,成为"葡萄酒第一人"。自己那些年打工挣的钱,也几乎全都用来品尝那些没有试过的葡萄酒了。然而世上的好酒实在太多,就像这个世界上所有美好的女人,尝也尝不遍,而且它们还会在酒窖一天天长大,你也很难把握住每个阶段的美。一度,这千变万化的酒让吴宏一都有点发狂了,甚至开始有些恨它们——世上的美酒如天上的浮云,虽然美,却无常态。
如今的吴宏一已经不再"想入非非"了,"遇到的就是你的,不必强求。"在他北京住宅的储藏室里,经常放着一整箱同一种葡萄酒,一种自己喜欢、能令自己愉悦的酒,已经不像以前,相同的酒不会买上两瓶,"喝酒和交朋友一样,还是随缘好。 "
东方君悦餐饮总监,是吴宏一渴望已久的职位,他终于可以把葡萄酒变成自己的职业,可以日日沉浸其中,就像那个南非的快乐老农。
培训餐饮部员工鉴赏葡萄酒,是吴宏一的工作之一。如同预料之中,最初,他的员工对葡萄酒一无所知,第一次品尝一些不常见的酒,那表情就像他3岁的时候,被大人骗着尝第一口白酒的情形,满脸的痛苦和委屈。吴宏一佯作不见,还一副考官的样子:"你们在这酒里品出什么味了?"有人想起书上看过的相关描述,强咽下口里的液体,朗朗然道:"好像能喝出木片的香味,还有点香草的味道,一点橡胶味,一点夏季熏衣草的香......" 。
吴宏一皱皱眉,他并不认为这个完全中国背景的员工真能品出这些中国土地上所没有的植物的味道。"你见过熏衣草吗?你亲自闻过香草的气息吗?"对方语塞。"你尽说些很少有人了解的东西,客人岂不是要被你唬住吗?"
他开始给在座的"弟兄们"说起了自己品酒的经验: "我曾经喝过一款酒,叫Caberner Sauvignon,味道非常独特,但又很熟悉,像从很远的过去飘来的记忆的味道。终于,我记起了那梦一般的味道--那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去附近的一个砖窑玩,当然还有很多小玩伴,突然下起暴雨,还伴着电闪雷鸣,很多小孩子被吓得大哭起来,陆陆续续的,我们这些孩子的哥哥姐姐来砖厂找我们回家,那个晦暗、呛人的房子里一片混乱。而我,并不想那么早被找到,就躲在一列垒得高高的砖后面,猫着腰蹲在地上,这时,从砖块里传出一股很潮湿的味道,那是雨淋过砖以后,散发出的气味,或许还混有不远处稻田的草香,也许还有我们这些孩子的味道,总之,它是我没有闻过的气味,我躲在砖后,静静的呆在这气味中,呆了很久很久......直到我发现这款酒,记忆中的味道又跳出来了,如此清晰。"
"你们可以这样描述葡萄酒的香味吗?他们就活在你的生活里,记忆里。"
在他的启发下,刚才发言的员工又尝了一口酒,苦着脸不情愿地说:"其实,老大,这酒闻着真像我姥姥身上的老人味儿。"
餐饮部办公室的气氛开始活跃起来,有人说,他喝出一款酒,像他在地安门买的糖炒栗子的味道,有人说,她喝出了小时候吃的大白兔牛奶糖的奶香气......
年轻的吴宏一早早就发现,只有联想到和自己有关系的味道,才是最引人遐想的,也是最容易记住的。
在酒店里,吴宏一还担任为客人选酒的职责。通常,在欧洲的高档餐厅,都有专门的侍酒师为客人专门选酒,这是一件专业性很强的事。选酒涉及的因素很多,既要与桌上的菜搭配好,又要兼顾客人的口味、性格,还要顾及到餐桌上的气氛。
这是一份游离于科学和艺术之间的差事,好的侍酒师既要有十分严谨的科学精神,还要是富有想象力的艺术创造者。"酒的味道一定不能盖过菜的味道。"吴宏一说这话时,一副不容商量的口气,仿佛是在讨论一个化学反应的催化剂,要严格规定它的反应条件。
除此以外,他可以非常自如地在葡萄酒的天地里尽情发挥。比如,如果客人想吃红肉,但不想喝红酒,Joey一定可以找出一款最合适的白葡萄酒来搭配客人想吃的牛肉。
年轻的情人来酒店用餐,Joey绝不会为他们准备barley-bree(威士忌)和vodka(伏特加),而会递给他们一杯同样年轻、鲜艳,单宁十足的红酒,带着一点点甜味和清新的果香味,让情人们伴着酒香尽情甜蜜。
心情不好的客人,Joey会非常殷勤地替她打开一瓶香槟,随着那"砰"的一声清脆的响声,无数细小丰富的泡沫往瓶口涌,一直倒入杯里,仍有许多小泡沫充满活力地朝杯口涌窜,难怪会让人精神振奋;还有那略微有点冰爽的酒,是为烦躁的客人准备的,提醒你一定要冷静,别急躁。
当然,Joey还有更多的"怪招",却不再说下去,狡猾地留了一手,估计是怕我都学了去呢。
三、美得宛如天赐
之于萨巴特的酿酒生涯来说,一切都美得宛如天赐。生长在法国南部一个只有3000人的小山村,村里的家家户户,祖祖辈辈都以种植葡萄为生,当然,这些每年初秋以大型卡车源源不断运出村子的晶莹果实,将在不远处的某座古老城堡幻化为令世人微醺而快乐的琼浆:葡萄酒。
当然,那时候他还太小,没有权利,也没有心情细细品味,这仿佛为消攘世间烦忧而欣然诞生的剔透液体。直到他秉承家学,进入法国最有名的农业大学,在那印制精美的烫金课本里,拣拾到许多儿时的美好记忆:山坡上沐浴着金橙阳光,挂着露珠的沉甸甸果粒;爷爷的葡萄园中那只精灵又淘气的拉布拉多犬身上犹沾的果香;爸爸轰隆隆开动葡萄收割机时,健康茶色的面孔上的恬然与骄傲;丰收的人们手里传递的,散发着春天嫩黄草尖气息的嫣红酒液......他忽然发现,课本上那些在旁人眼里或许有些枯燥的字句,在他脑中根本是活的,每一个字符的组成,每一个句子的转折都在引领他,走向与他的生命本真最为契合的美丽境地。
于是,他来到了中国,北京龙徽葡萄酒公司。当然,在此之前,他已在法国一家著名的葡萄酒研究开发试验室积累了许多宝贵的经验。在龙徽工作两年半后,他又去了另一个他眼中的神秘国度以色列,两年后,他重新回到了龙徽。对于三国在葡萄酒生产、消费状况方面的比较,当然法国最为经典与盛大,其余两国还处在发展阶段。"但是他们对于葡萄酒的热情是一样的,对于中国和以色列的人民来说,我想只需要给他们更多的时间。"
"我爱北京,不仅因为它和我异常安静的家乡完全不同,有着1400万人口、每天都在发生一些变化--我喜欢了解不一样的东西,这有助于激发我的创作灵感;更重要的是,对于我的工作来说,这是一个具有太大潜力尚待挖掘的地方。"与刚刚走进咖啡厅时的略带羞涩不同,一说起工作,萨巴特的两只手在空中不停地上下挥舞,仿佛在安置他无可遏制的激情,"娴熟的技艺,强烈的文化适应性,良好的吸收能力和开放的心态,
是一名优秀酿酒师所必需的素质,这些我都有,现在我所要做的,就是努力和运气。"
他一再强调,他的工作绝非是制造可口可乐那样的流水生产线,虽然首先他是一名工程师,但,"你不知道,那些哪怕很小的意外带来的莫大诧异与惊喜。"他指的是葡萄品种、当地土壤、当年气候、橡木桶的产地和烧制方式......烧久一点,会有巧克力味道,轻些则是薰衣草味的,或者使用了不锈钢桶,发酵温度及时间,单宁,二氧化碳,甚至一点酸,一点糖含量的细微不同,都将为葡萄酒的色泽,气味,口感乃至与杯子摩擦时发出的声响带来神奇的千变万化。他将它们视为他的"作品"不可或缺的部分,因此那样深刻地疼爱着它们......
每年5到10月,他每周都要去龙徽的葡萄生产基地--河北怀来跑一趟,这条沿途风景其实很单调的旅途,在他看来无比享受:"每年收获葡萄的颜色、糖度、含水量等指标都不一样,而每一次去,它们都比上一回更加丰硕,饱满,甜蜜,令我离酿出更好口味葡萄酒的目标又近一步......"萨巴特微笑着,灯光下,他的眼中居然闪出阳光一样的绚亮。他和当地果农都成了朋友,经常接到"来我家吃饭吧"之类亲密邀请,"干杯"两个中国字,萨巴特就是在怀来学会的。"我们绝不是简单的买卖关系,因为我们有着共同的理想:做出更好的酒。"冬天,他会和大家一起热火朝天地替宝贝葡萄枝们覆盖棉被以保温防冻,"加拿大人一直这么干,但在亚热带气候的法国南部是不可想像的。起初我以为,这样的气候条件下怎么可能生长优质的葡萄?但谢天谢地,事实证明我错了。"
无疑,他有着一种律动,洒脱,热情的法兰西气质。但他并不喜欢"艺术家"这个过于感性的称谓,而且,对品酒师们所擅长发挥的"红酒如爱情"之类的感触并不头头是道,在我们迫供似的逼问下,他迟艾道:"女人与葡萄酒的关系?或者是萄酒越老越好,而女人恰恰相反......"看看在座三位女士并不那么释怀的脸色,他闪闪棕色的眼珠,赶紧自动改变话题。
"事实上,我们法国人工作起来是非常严谨的,对于葡萄酒,我们对它从艺术性到安全性的重视程度都不亚于对待一幢浩大的建筑。比如在美国、澳大利亚,如果当年葡萄的甜度不够,是允许加酸的,甚至可以加到每升3克,但在我们法国,对此却有种种严格规定,每升最多只能加0.5到1克的样子。"他双手交握,看起来十分郑重,"我们更尊重葡萄的天然品性。"我们笑起来:为一句实话而如此局促的男人,应当说大有绅士之风吧。
他是有资格自豪的。法国国内,藏着大大小小至少15万个酒堡,而每位法国成年人说起"葡萄酒经"都有各自的一套:葡萄是面朝大海还是背靠青山生长起来的、酒产地特色、加工程序、橡木桶年份......甚而酿酒人本身的性格,他们都能从这抹清冽的酒液里找到答案;至于什么样的酒应当配怎样的食物,更是谙熟于心;在彼此的交流谈笑中,一天的疲劳就此烟消云散。"所以在法国,葡萄酒根本是一种日常食物,是我们生活的组成部分。"他想一想,"嗯,相当于中国人的茶文化。"
其实他是个简单不过的人。"每天早上醒过来我总是很兴奋:啊,又可以见到我的葡萄酒了。"除了酿出"希望可以得到世界金奖的葡萄酒",世界上他最为热爱的另一项事物就是去看"不同的地方":西藏,新疆,云南,山西,西安......他坚信那些古老土地上富含灵性的奇异景致,深厚的文化底蕴能够潜移默化地丰富人的内心,从而贯彻到他心爱的,"因为可替人们带来轻松与快乐"的葡萄酒中。
萨巴特说,他个人更喜欢家乡风味的,单宁气息重一点,口味比较强烈的葡萄酒,就像他欣赏的女性美,绝非那种小家碧玉般的故作娇柔,而是"坚毅,聪明,幽默,自然,热爱运动,不为人生设立太多条条框框,给人足够空间"的大家风范。言谈中,我们历数龙徽葡萄酒在世界上获得的金奖时,他叫起来:"德国,你们在谈德国吗?"我们会心地笑出来:是的,他的太太是位德国人,现在北京一所德语小学任教。或许这是他热爱北京的另一个重要原因:他是在这里遇见她的。
平日里她并不怎么喝酒,可是她深爱上了一个几近痴迷的酿酒师。对此他很感激:"她懂得欣赏并支持我的工作。"
所以,他也欣赏并支持她的工作:他请她和她的学生来酒厂参观,耐心地为孩子们介绍葡萄酒的生产流程,并发给他们一人一只洁净的塑料桶,让他们洗干净脚,跳到里面将葡萄踩出鲜香的汁液,过滤后掺入一点酵母、一点糖,原味葡萄酒就初具雏形啦,再找来瓶子为孩子们一一灌装,封口,还为他们贴上标签,写上制造日期和他们的名字,请他们带回去作为给父母的礼物--他相信,孩子们会一直记得那个美好的下午,他们长大后,一定会因为与葡萄酒的缘分,而为漫漫人生增添一份幸福的筹码。
说到底,他爱的就是葡萄酒酿造过程中那一点儿佻皮的"不可知性",恰如我们即使努力做到完满,而结局仍然不可控制。没有关系,我们尽可以从头来过;或者结局美得出乎意料,感谢上天,它赐予了我们多么消魂的绮美滋味。
而无论如何,我们的生活都恰如美酒,只要用心酿造,品味,一定会层次丰厚,风光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