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于萨巴特的酿酒生涯来说,一切都美得宛如天赐。生长在法国南部一个只有3000人的小山村,村里的家家户户,祖祖辈辈都以种植葡萄为生,当然,这些每年初秋以大型卡车源源不断运出村子的晶莹果实,将在不远处的某座古老城堡幻化为令世人微醺而快乐的琼浆:葡萄酒。]
当然,那时候他还太小,没有权利,也没有心情细细品味,这仿佛为消攘世间烦忧而欣然诞生的剔透液体。直到他秉承家学,进入法国最有名的农业大学,在那印制精美的烫金课本里,拣拾到许多儿时的美好记忆:山坡上沐浴着金橙阳光,挂着露珠的沉甸甸果粒;爷爷的葡萄园中那只精灵又淘气的拉布拉多犬身上犹沾的果香;爸爸轰隆隆开动葡萄收割机时,健康茶色的面孔上的恬然与骄傲;丰收的人们手里传递的,散发着春天嫩黄草尖气息的嫣红酒液......他忽然发现,课本上那些在旁人眼里或许有些枯燥的字句,在他脑中根本是活的,每一个字符的组成,每一个句子的转折都在引领他,走向与他的生命本真最为契合的美丽境地。
于是,他来到了中国,北京龙徽葡萄酒公司。当然,在此之前,他已在法国一家著名的葡萄酒研究开发试验室积累了许多宝贵的经验。在龙徽工作两年半后,他又去了另一个他眼中的神秘国度以色列,两年后,他重新回到了龙徽。对于三国在葡萄酒生产、消费状况方面的比较,当然法国最为经典与盛大,其余两国还处在发展阶段。"但是他们对于葡萄酒的热情是一样的,对于中国和以色列的人民来说,我想只需要给他们更多的时间。"
"我爱北京,不仅因为它和我异常安静的家乡完全不同,有着1400万人口、每天都在发生一些变化--我喜欢了解不一样的东西,这有助于激发我的创作灵感;更重要的是,对于我的工作来说,这是一个具有太大潜力尚待挖掘的地方。"与刚刚走进咖啡厅时的略带羞涩不同,一说起工作,萨巴特的两只手在空中不停地上下挥舞,仿佛在安置他无可遏制的激情,"娴熟的技艺,强烈的文化适应性,良好的吸收能力和开放的心态,是一名优秀酿酒师所必需的素质,这些我都有,现在我所要做的,就是努力和运气。"
他一再强调,他的工作绝非是制造可口可乐那样的流水生产线,虽然首先他是一名工程师,但,"你不知道,那些哪怕很小的意外带来的莫大诧异与惊喜。"他指的是葡萄品种、当地土壤、当年气候、橡木桶的产地和烧制方式......烧久一点,会有巧克力味道,轻些则是薰衣草味的,或者使用了不锈钢桶,发酵温度及时间,单宁,二氧化碳,甚至一点酸,一点糖含量的细微不同,都将为葡萄酒的色泽,气味,口感乃至与杯子摩擦时发出的声响带来神奇的千变万化。他将它们视为他的"作品"不可或缺的部分,因此那样深刻地疼爱着它们......
每年5到10月,他每周都要去龙徽的葡萄生产基地--河北怀来跑一趟,这条沿途风景其实很单调的旅途,在他看来无比享受:"每年收获葡萄的颜色、糖度、含水量等指标都不一样,而每一次去,它们都比上一回更加丰硕,饱满,甜蜜,令我离酿出更好口味葡萄酒的目标又近一步......"萨巴特微笑着,灯光下,他的眼中居然闪出阳光一样的绚亮。他和当地果农都成了朋友,经常接到"来我家吃饭吧"之类亲密邀请,"干杯"两个中国字,萨巴特就是在怀来学会的。"我们绝不是简单的买卖关系,因为我们有着共同的理想:做出更好的酒。"冬天,他会和大家一起热火朝天地替宝贝葡萄枝们覆盖棉被以保温防冻,"加拿大人一直这么干,但在亚热带气候的法国南部是不可想像的。起初我以为,这样的气候条件下怎么可能生长优质的葡萄?但谢天谢地,事实证明我错了。"
无疑,他有着一种律动,洒脱,热情的法兰西气质。但他并不喜欢"艺术家"这个过于感性的称谓,而且,对品酒师们所擅长发挥的"红酒如爱情"之类的感触并不头头是道,在我们迫供似的逼问下,他迟艾道:"女人与葡萄酒的关系?或者是萄酒越老越好,而女人恰恰相反......"看看在座三位女士并不那么释怀的脸色,他闪闪棕色的眼珠,赶紧自动改变话题。
"事实上,我们法国人工作起来是非常严谨的,对于葡萄酒,我们对它从艺术性到安全性的重视程度都不亚于对待一幢浩大的建筑。比如在美国、澳大利亚,如果当年葡萄的甜度不够,是允许加酸的,甚至可以加到每升3克,但在我们法国,对此却有种种严格规定,每升最多只能加0.5到1克的样子。"他双手交握,看起来十分郑重,"我们更尊重葡萄的天然品性。"我们笑起来:为一句实话而如此局促的男人,应当说大有绅士之风吧。
他是有资格自豪的。法国国内,藏着大大小小至少15万个酒堡,而每位法国成年人说起"葡萄酒经"都有各自的一套:葡萄是面朝大海还是背靠青山生长起来的、酒产地特色、加工程序、橡木桶年份......甚而酿酒人本身的性格,他们都能从这抹清冽的酒液里找到答案;至于什么样的酒应当配怎样的食物,更是谙熟于心;在彼此的交流谈笑中,一天的疲劳就此烟消云散。"所以在法国,葡萄酒根本是一种日常食物,是我们生活的组成部分。"他想一想,"嗯,相当于中国人的茶文化。"
其实他是个简单不过的人。"每天早上醒过来我总是很兴奋:啊,又可以见到我的葡萄酒了。"除了酿出"希望可以得到世界金奖的葡萄酒",世界上他最为热爱的另一项事物就是去看"不同的地方":西藏,新疆,云南,山西,西安......他坚信那些古老土地上富含灵性的奇异景致,深厚的文化底蕴能够潜移默化地丰富人的内心,从而贯彻到他心爱的,"因为可替人们带来轻松与快乐"的葡萄酒中。
萨巴特说,他个人更喜欢家乡风味的,单宁气息重一点,口味比较强烈的葡萄酒,就像他欣赏的女性美,绝非那种小家碧玉般的故作娇柔,而是"坚毅,聪明,幽默,自然,热爱运动,不为人生设立太多条条框框,给人足够空间"的大家风范。言谈中,我们历数龙徽葡萄酒在世界上获得的金奖时,他叫起来:"德国,你们在谈德国吗?"我们会心地笑出来:是的,他的太太是位德国人,现在北京一所德语小学任教。或许这是他热爱北京的另一个重要原因:他是在这里遇见她的。
平日里她并不怎么喝酒,可是她深爱上了一个几近痴迷的酿酒师。对此他很感激:"她懂得欣赏并支持我的工作。"所以,他也欣赏并支持她的工作:他请她和她的学生来酒厂参观,耐心地为孩子们介绍葡萄酒的生产流程,并发给他们一人一只洁净的塑料桶,让他们洗干净脚,跳到里面将葡萄踩出鲜香的汁液,过滤后掺入一点酵母、一点糖,原味葡萄酒就初具雏形啦,再找来瓶子为孩子们一一灌装,封口,还为他们贴上标签,写上制造日期和他们的名字,请他们带回去作为给父母的礼物--他相信,孩子们会一直记得那个美好的下午,他们长大后,一定会因为与葡萄酒的缘分,而为漫漫人生增添一份幸福的筹码。
说到底,他爱的就是葡萄酒酿造过程中那一点儿佻皮的"不可知性",恰如我们即使努力做到完满,而结局仍然不可控制。没有关系,我们尽可以从头来过;或者结局美得出乎意料,感谢上天,它赐予了我们多么消魂的绮美滋味。
而无论如何,我们的生活都恰如美酒,只要用心酿造,品味,一定会层次丰厚,风光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