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纪念日需要到消费场所坐坐，要杯咖啡，这是规矩，夫人定的。这就像的士到地儿得赶快付钱一样，不然一准儿会引起争吵，这是我自己悟出来的。

　　红烛摇曳和英文歌曲非常有效，咖啡还没端上来，夫人眼里就有了奥斯卡的情调。

　　13年前的今天，那个后来被夫人一再回忆的淫雨霏霏的下午，一对儿羞答答的青年被告知结成了合法配偶。我吃了一惊，要不是看到新妇一脸嫣然的样子，我当时就冷笑了，民政局公务员的说话态度严肃一点没什么，但他真的不该使用“配偶”这个词儿，这让我有点不舒服。接下来，婚礼日程同样索然无味，没有婚纱照，没有跟踪摄像，没有劳斯莱斯，甚至连跟眼下的咖啡馆情境稍微合上点拍的交换戒指也没有。13年前不时兴这个，这就是时代。

　　没多久，大约有三四年吧，时代的春风吹醒了夫人大脑里的某根神经。那次参加弟弟的婚礼回来，她是叹着气上楼的，第二天早上她用单田芳的评书口吻对我说：嫁给你的过程，无异于一场虐待。

　　这些年来我深刻体会到，不再长青春痘的女人是最可爱的，因为她们懂得风情。这跟少女的咋咋呼呼是两码事：风情的源泉是打捞青春，即对时间和皱纹的永恒憎恨；而咋咋呼呼是挥霍青春，哪有半点生活的内涵。这是我的看法。

　　极品蓝山、菲利牛排、伯爵红茶、墨西哥杏脯，当然还有用来佐餐的听着不错却一句也听不懂的经典英文歌曲……每到结婚纪念日，妻子都要拉我来这里领略一番阔气的夜生活。她说，这些是现代女性时尚生活中，男人可以分享的一小部分。她的意思是说，另外还有“一大部分”是不允许我参观的。这很危险，我说，别忘了咱可是配偶，不管时尚潮流如何变幻，我有权扯着你的衣襟过马路；再说妇女解放我很支持，但你反攻倒算搞种族歧视就不对了。那天她没理我，沉默了半晌才说：“配偶”这个词儿，其实挺好的。

　　这时，两杯咖啡送来了，侍应生却说您的两杯“巴西炭烧”来了，外加一瓶葡萄酒，侍应生说这是您要的南非“白诗南”。见我傻笑，夫人补充说，这种酒的档次相当于中国白酒里的“古井贡”。

　　“来，祝贺我们进入花边婚。”夫人用玉兰指捏起高脚杯，柔声说道。小资们的讲究真多，去年她说我们是“亚麻婚”。

　　“来点实质性的吧，”我说，“说说13年来最讨厌我什么？最满意我什么？”
　　“最讨厌你不洗袜子。最满意你胸怀广大。”她想也不想。
　　“胸怀广大怪叫人意外的，什么意思？”
　　“我出来玩，你从来不打听我跟谁一起。开始以为你不关心我，后来张玲她们说，那是信任。现在我告诉你吧，都是相好的几个女伴。”
　　“其实，“我支吾道，”我也没少瞎猜来着。”
　　“我知道。不瞎猜你就不是男人了。”“那为啥不早让我解除戒备呢？”
　　夫人笑起来，说：“要的就是那种感觉。”

　　那晚，一瓶“白诗南”我一滴都没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