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在奶奶家度过的最快乐的童年时光.记得那时候奶奶的人缘特别的好,每天家里总是人来人往的, 一屋人热闹极了. 那时候到家里来得最多的是姨奶奶, 我也不知道她跟奶奶到底是什么关系, 好象是表姐妹, 又好象是结拜的姐妹, 总之是两个人关系很好, 有什么事情总是相互帮忙, 相互扶持. 而且我们这些小家伙也喜欢姨奶奶, 因为她口袋里面总是装着好吃的糖果.
每次吃姨奶奶给的糖, 我们小孩子都特别高兴, 然后就到一边玩去了,大人们才在一起商量大人们的事情。后来我才知道姨奶奶那些好吃的糖果都是她女儿带回来给她吃的,但她自己舍不得吃, 便都是留着给别人吃。姨奶奶有两个很争气的女儿. 两个姑姑都很能干又很孝顺. 按理说,姨奶奶的晚年应该是可以享享清福了, 可是家里还有大儿子一家让姨奶奶最操心了。
姨奶奶的大儿子(我们自然称呼大伯)一生出来腿就有问题, 走路总是一瘸一拐的, 小时候没及时医治故落下个终生的残疾. 每次看到他一瘸一拐的走路,我的心中总有一种莫名的伤感, 总觉得姨奶奶那么心地仁慈的人不应该有这种牵挂吧. 至于大伯我倒不是特别喜欢的。印象中就记得他特别喜欢喝酒, 而且一喝就是醉. 他好象从来不知道自己的酒量是多少,总是不停的喝一直喝到大醉为止, 然后醉熏熏的说一大堆不着边际的话. 那时候我也特别不明白, 为什么喝酒非得要喝醉呢, 难道太高兴, 亦或是太悲伤? 还是一种解脱一种释放? 不管我怎么猜想, 高兴的事情突然就冒出来了。
那天晚上,村里一大群人全到围到大伯家去了。我跟姐姐也一起去凑热闹. 只见在大伯家的地坪中央放了一台彩色电视机. 全村人几乎全都跑过去了,那场面就象放电影一样,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彩色电视机, 我相信那时候很多人包括村里年长的大人们都是第一次见到彩色电视机.
看得出大伯是非常的高兴, 他满面红光, 那原本有点尖的鼻子显得更加外突出, 眼睛特别明亮而有神. 他拿个酒杯在人群中不停的走动. 除了地坪中看电视的人们,他屋子里面还有一大堆尊贵的客人。原来是他的岳父岳父, 妻弟, 姨姐姨妹们都来了。如果是在别人家这是很普通的事情,可是在大伯家这可是特别隆重的事情。因为他的岳父一家人是从台湾回来的. 那是1988年,台湾允许亲人回大陆探亲. 大伯的岳父好象以前还是国民党的高级将领, 真可谓是衣锦还乡. 大伯的岳父有四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可就是大伯的妻子可能幼小的时候受了刺激而神经有点问题. 从我见了她就没听过她说个几句话,而且我也比较怕她, 看到她了就躲得远远的。老人家其他的子女都是非常有出息, 这也可能是老人最大的一块心病吧, 故对大伯一家是竭力的扶持, 那时候大伯家也成了村里最富有的了。
突如其来的改变也让姨奶奶感到特别的欣慰, 可在这个时候姨奶奶也到病情最严重的时刻. 每次我跟奶奶去看她的时候,她都是很艰难的支撑着坐起来, 跟奶奶说说知心话. 后来干脆连坐都坐不起来了,只能躺着. 即使如此,她还清晰的记得哪个抽屉放了哪些糖果, 叫我们自己拿着吃。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就流了下来. 尽管两个姑姑和大伯就尽了最大的努力, 但还是没能留住可亲可敬的姨奶奶. 70多高龄的她含笑着离开了我们, 走得很安详而宁静, 她应该是很放心的走了.
第二年的春天,传了大哥结婚的消息. 大哥是大伯的长子, 也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 不知道因为遗传的缘故, 还是或者别人的原因. 大哥的智商一直是有问题的,他的头脑不是很灵光. 姨奶奶在世的时候就经常担心他怕取不到媳妇. 大伯自然也是特别的担心. 那时候大伯家种了很多桃子, 不知道从哪里嫁接的桃树, 结出来的桃子又大又红,特别好吃. 村里很多调皮的男孩子常去他家偷桃子, 被大伯追着跑. 大伯自然跑不过他们, 调皮的孩子还戏弄着说他一家人一个是瘸子, 一个是疯子, 一个是傻子. 大伯每次都被气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是啊, 这样的一家人哪个姑娘愿意上门呢? 然而奇迹就这样发生了。
迎亲的那天,姑姑们都回来了。她们帮忙着收拾新房, 可不知道是谁不小心, 突然”哐当”一声, 一快镜子砸在地上摔碎了, 大姑的脸一下子沉了, 眉头紧缩, 平日不显的皱纹也明显的现出来. 众人赶紧收拾干净。这时候客人们都在等着开席. 但新郎新娘迟迟还没到家. 大家都在焦急的等待着, 终于盼到了大哥的车队回来了。新郎大哥显得很帅气新娘子也非常漂亮. 后来听众人议论迟到的原因有的人说是车子出了故障, 有的人又说是女方家嫌彩礼少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 总之是新娘子娶进门了,那是喜气洋洋的一天,大伯当然又喝醉了。
1990年的春节, 大伯带着新婚的儿子儿媳去给北京给岳父拜年. 那时他岳父住在北京儿子的家中. 大伯返乡之后便立刻来给奶奶拜年. 自从姨奶奶过世之后, 大伯每年都会来给奶奶拜年, 大伯对奶奶是很敬重的。说到去北京给岳父拜年的情景, 大伯神采飞扬的给奶奶复述他给岳父的新年贺词: 北国风光, 千里冰封, 万里雪飘. 望长城内外,惟余茫茫; 大河上下, 顿失滔滔. 山舞银蛇, 原驰蜡象, 欲于天公试比高。需晴日, 看红装素裹, 分外妖娆. 那时候我对这首词还不是特别的理解, 但听到大伯念到如此气势磅礴的诗句, 心里突然感到肃然起敬. 后来听奶奶说,你可别小看了大伯, 他是念过不少古书和新书的,文才很好, 哎, 不过…奶奶打住了,无奈的叹息着. 我看着50多岁的大伯, 神采奕奕, 满腹经纶, 如果不是因为一些缘故, 他应该是一个很慈祥的老先生, 会赢得我们这些小孩子的特别喜爱. 可惜这只是想象罢了.
就在那年的冬天, 大哥的媳妇离家出走了。原本说只是回一趟娘家, 结果一去就杳无音迅了。因为她家是外地的, 大家都想着回去一趟不容易, 可能要住久一点。但时间越来越长自然就不对劲了。为此大哥还特意去了湘西找她, 可惜根本就找不到人了。先后去了几次都找不着了。大哥很难过, 包括所有的亲戚朋友都为他感到难过。我特别记得有一次我碰到大嫂在河边洗衣的场景, 她那一甩一甩的动作, 那份专注和精致让人羡慕. 清清的河水映着她那美丽的容颜, 黑得发亮的头发自然的垂下了,圆圆的双眼皮大眼睛特别引人注目, 嘴角边上有一颗黑痔, 她咧嘴一笑, 便感觉整个水面都荡漾开来了。她洗完衣服, 便装在小背篓里面, 然后背在背上,胸前的挂饰一晃一晃的, 她象一阵清新的风, 带了另一种民族的风情. 那天我们几个小伙伴一直看着她洗衣服, 还争着跟她讲话。这么好的人, 说走就走了吗? 我简直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我突然想起迎亲那天的镜子, 还有迟到的原因. 这可能真的是一种机缘吧. 如此美妙的女子让人无法联想到她的俗气, 她应该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 可是对于大哥从此却是彻底的崩溃.
大哥自从大嫂走后,他就一直单身着. 大伯也想给他另外找个媳妇. 可不是他不愿意就是人家不愿意来. 这样就一直拖着, 浑浑噩噩的过了几年。大伯接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他的岳父去世了。一家人赶去北京奔丧, 告别了老人家, 也告别了一根大柱子. 从此, 大伯家冷清了不少, 大伯姆倒是没什么感觉, 她一惯就是那种神态, 大喜或是大悲她都习以为常了. 也许她这样正好, 不用想太多反而不会伤心太多. 大伯则是喝酒越来越猛了,醉了照喝, 喝了照醉. 大哥就是忙着天天找人.
大概又过了两年, 村里突然又吸引了一堆人前去观望, 就象当年看到彩色电视机那样. 听到很多人嚷嚷得大叫, 大伯则是骂得很凶. 他满嘴唾液, 满脸红红的,额上的青筋暴出, 手上拿了一根很粗大的棍子,显然是很气急败坏的样子. 原来是他在赶走他姨姐,姨妹. 听邻居说, 他姨姐, 姨妹本来是来看他妻子的,毕竟姐妹情深. 可大伯对她们成见却非常之深. 据说是当年他岳父走的时候给他妻子留下了一笔财产, 委托其他几个女儿, 也就是大伯的姨姐姨妹们. 可他的姨姐姨妹们都占为已有了. 具体详情谁也不知道。从那次之后, 大伯跟他妻子那边的亲戚也都不相往来了.
后来我也离开了那里去了外地求学, 不知道大伯家又有哪些变故. 1999年姐姐考上了大家。我们特意回家看奶奶, 也把这个喜讯告诉她. 奶奶则是高兴得合不拢嘴, 虽然已是满头银发,但显得更加精神了。这时, 大伯来了。他比以前显得苍老了很多,眼睛深深的陷下去了, 没有一点神采。颧骨突出, 头发凌乱不堪. 衣服很脏而且破旧, 很显然好久都没洗过了。奶奶很高兴的把姐姐考上学的事情告诉他, 大伯则是很不以为然的样子. 还对奶奶说如今的大学可没什么用了。不知道一连说了多少个”没用的”, 让奶奶感到很不高兴. 本来是一桩很喜庆的事情被大伯这么一说,弄得我们也多了几份沉重. 可能在大伯的心中把一切都看淡了吧.
从此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大伯了。大概又过了五六年,听家里人说, 大伯去世了。我先是一怔, 感觉很可惜, 心里很复杂. 听说是那天夜里大伯去外面又喝酒了. 喝得酩酊大醉. 连回家的路都不认得了。毕竟又是上了年纪的人,一不小心溜到水糖里面。他呼球救命. 但邻居们刚开始都不知道是谁, 听到了的人又不赶上前去, 不知道到底是人还是鬼. 第二天等大哥去找的时候,便在水糖边发现了他, 便是早就没有了呼吸.
我怎么也没想到大伯会这样的结局. 怎么都想着他应该得到更多的尊敬, 就象姨奶奶那样, 哪怕不象姨奶奶那样,也应该有另一番景象. 就好象不能说他是”酒鬼”一样, 而感觉应该用更文雅的词来评价他,可要找到一个合适的词, 我还真不知道。他的人生可谓跌荡起伏, 挫折, 辉煌, 落魄, 人生的荣辱沉浮, 世事的迂回变化, 他似乎都经历了, 感觉他又象是很可怜的人。一生在喝酒中寻找解脱和释放,最后永远沉醉在酒精中, 惟有留给别人无尽的叹息.